红 色 天 空
X
文 / 〔俄罗斯〕瓦列里·奥戈罗德尼科夫
译 / 罗 姣
〔前 言〕
红、黑、白三种颜色是我无忧无虑的童年的三种色彩 ,是我少年时代梦幻的三个组成部
分。
红色是头顶天空的颜色 ,在我看来 ,仿佛压根就没有别样的天空。我的父亲当了一辈子
钢铁工人 ,每天为制造坦克、装甲车炼钢。因为炼钢炉从不熄火 ,所以红彤彤的浓烟也总是不
断从数不清的烟囱里冒出来。
黑色是文化休闲公园冬雪的颜色。黑乎乎的油烟子把白雪都熏黑了 ,小孩子们也失去了
玩儿的地方。
直到后来 ,在父亲的葬礼上 ,我才为那清纯洁白的雪震惊 ———没有一丝丝黑色 ,没有一丝
丝的红 ,只有泛着“幽蓝的烟雾”缭绕在父亲敞开的墓穴上空 ……
半个世纪以来父亲将生命奉献于马斯坚诺夫斯克二号车间 ,现在那车间的灰暗墙壁默默
注视着我们 ,注视着悲哀的送葬队伍。车间将被关闭。永远关闭。但这是后来的事。
父亲是个怪人 ———身强力壮但举止温柔 ,待人和善又性格孤僻。他似乎总是处在某个遥
远的地方 ,完全不像父亲 ,而像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常常直至深夜才醉醺醺地归来 ,而清晨当
我们兄弟俩还在熟睡时他已经离去。直到后来 ,他才向我 ———当时 30 岁的电影学院学
生 ———首次展示了自己获得的国家表彰 :勋章、奖章、荣誉证书 ……直到后来我才得知 ,斯维
尔德洛夫斯克电影制片厂根据这位先进生产者的故事拍摄了一部影片 ,他 26 岁那年获得了
全国钢铁工人炼钢大赛的冠军。
直到后来我才得知 ,一位地方人民艺术家在一件炼钢工工作服上画下了他戴着黑眼镜和
钢盔的肖像(我在革命博物馆的储藏室还能找到这幅落满尘埃的旧画) 。
这是后来的事 ,他年纪大了 ,被工厂庄严地抛弃 ,在我的母亲过早离开人世后 ,他只有到
醉醺醺的街头流浪汉和车站妓女的队伍中去寻求慰藉 ,他和他们一起喝掉了自己所有的奖
X 译自俄罗斯《电影剧本》杂志 2001 年第 6 期。———编者
品、珍藏的图书和其他当时能换到一瓶伏特加的所有东西 ……
他死在睡梦中 ———静静地、安详地 ,那只已拿不动钢钎的手枕着右颊 ……没有道别 ———
就这样走了 ……
而我最终明白 ,自己曾与一位“大理石人”共同生活。正因如此 ,我才会那么专注地盯着
安杰·瓦依达的影片《大理石人》主人公的脸看 ,看着发生在那个庞大的集权机构中的小人物
身上的、熟悉得令我心痛的悲剧故事。
但这一切都是后来的事 ,而刚开始是大战的爆发。确切地说 ,是无论以什么方式也要上
前线、参加作战部队的热望。令父亲失望的是 ,在虚报两岁后 ,16 岁的他没能如愿以偿被派
往前线 ,而是去了工厂 ———为制造坦克装甲车炼钢。每天 ,父亲总是又累又饿从工厂回到家
里 ,家里一贫如洗 ,作为家中唯一的顶梁柱 ,父亲把领到的食物悉数给了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孩
子的姐姐 ……
那些爱上同一个姑娘的小男人、同龄人和同学们 ———这些情场竞争对手在上前线时立
誓 ,第一个从战场归来的人将成为她的丈夫。因为只有在前线才能证明 ,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
才能证明自己对祖国的热爱、对姑娘的真情 ……生命的真谛与感情的真谛是一个思维正常的
人在战争这种非常时期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 ,对于一个当时只有 17 岁的、恋爱中的新兵更是
如此 ,他正热切期盼着快点结束战争与心爱的人见面。
但这一切都是后来的事 ,而刚开始必定先要展开追求和跳舞。
父亲历数自己身上的伤疤 ,不是在工厂 ,而是跳舞留下的伤疤 ,因为在聚集着所有年轻人
的“第三国际”俱乐部的舞场上发生最多的是斗殴 ,只有极少时候人们才会在留声机或缴获的
手风琴伴奏下跳华尔兹。在这里被打死的可能性决不比在他们梦寐以求的战场上小。
父亲是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人之一 ,但是母亲却不是那个所有人暗恋并为之大打出手的
姑娘。也许是因为父亲性格太孤僻了 ,在他喝第一杯酒之前的确如此。一杯酒下肚后 ,他就
会纵情放歌 ,手舞足蹈 ,神志不清。此时母亲会若无其事 ,装作他一切正常的样子 ,忧郁而陶
醉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但是他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啊 ! 他们那么热烈地相爱 ,仿佛在为所有死去的人而相爱 ,
更重要的是 ———为因死去的人而未能出世的人而爱。
鲍里斯和姐姐在渐浓的暮色中奔向大
型货运列车的尾部 ———奔向那唯一的旅客
车厢。鲍里斯像小学生一样挽着姐姐的
手 ———
“鲍连卡 ,我求你 ,好好看着家里。答应
我 !”
“说的什么话 !”
“别把可疑的人带回家 ,你那些粗野的
朋友 ……。
“可疑的人 ? 决不会 !”
火车旁边 ,司机坐在下层台阶上 ,狼吞
虎咽地吃着东西。他那灰头土脸的 16 岁儿
子一边像模像样地用一块破布擦着扶手 ,一
边瞟着沿路挑拣煤渣的小孩子们。
“大叔 ,撒点煤下来吧。”
“男子汉 ,有个性 ! 母亲在工厂里 ,父亲
在打希特勒 ……没有煤我们就没指望了 !
“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没有梳洗过 !”
司机的儿子跳了起来“, 伤心透了 !”
父亲用一块土豆塞住他的嘴 ,自己钻进
了火车驾驶室。月台上空飘响起汽笛声。
人群开始移动。鲍里斯和姐姐拥抱在一起。
“唉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
地方 ?”鲍里斯忧心忡忡地说道。
“他是我的丈夫 ! 我们的维季卡负伤
了 ,我应该去。”
鲍里斯拎起她的箱子 ,向车厢走去。
两个戴狐皮帽背着口袋的大胡子贩子
将列车员从踏板上推了下去。鲍里斯用力
拽住其中一个人的大衣 ,将姐姐推进车厢连
接处的走廊里 ,另一个背袋贩子的胳膊肘打
在她脸上。三人扭打在一起。
姐姐从开动的列车车厢连廊里向外喊 :
“不许打架 ! 鲍里斯 ,羊毛袜子放在第二层
架子的左边 ,要是你被派往前线的话别忘了
带上它。民警 ! 快来帮忙 !”
一个脸部有伤疤的警官在人群中一闪
而过。随后一位嘴里叼着哨子的年轻民警
跑了过来。姐姐松了一口气 ,不再说话。
“你等着瞧 ……”一个戴狐皮帽的大胡
子背袋贩子冲她喊道。
铁轨欢快有力地唱着歌 ,列车绕着郁郁
葱葱的山峰盘垣而行。突然 ,两根轨道的接
口使列车陡然一震 ,鲍里斯姐姐的箱子被钩
子勾住了。她和箱子一起摔倒在地上 ,东西
撒了一地 ……
两个大胡子背袋贩子身上青一块紫一
块 ,紧挨在一起老老实实地坐在长条凳上。
两人同时转过头 ———从年轻的民警转向鲍
里斯。
“我再问一次 ,”民警对着电话听筒说
道“, 为什么他在工作时间大摇大摆地在外
面闲逛 ? 什么八点半 ,已经八点半了吗 ? 都
一样 ,反正他现在被扣留在治安管理部门 ,
而 且 身 上 没 有 证 件 ! 什 么 在 哪 里 ? 在
警 ———察 ———局 !”说罢摔掉话筒。
“小鸽子 ,小鸽子 ……”鲍里斯拿腔作势
地召唤那民警 ,并学着鸽子交尾时的“咕咕”
叫声。
民警瞟了一眼大胡子们 :他们比较识时
务 ———咧着嘴对他笑。那民警跳起来 ,整一
整手枪套子 ,开始对鲍里斯发火“: 看我怎么
发落你。该交到哪儿就交到哪儿 ,到时你叫
个够吧 ! 在战时制造混乱还得意地笑。我
想问一下 ,你是不是想掏兜儿偷东西 ?”他用
手枪戳了鲍里斯一下。
“就、就、就是 ! 干嘛寻衅打架啊 ?”一个
背袋贩子说道。
“我们 ,这 ……”另一个说到一半突然顿
住。
民警挥了挥手 :“滚吧 !”背袋贩子们乖
乖地走了出去。其中一个本来想把一只杯
子带走 ,可惜杯子被锁在水桶上。
那位脸上有伤疤的军官在敞开的窗外
向里望了望“: 弟兄们 ,我接不到妈妈 ……”
民警对他做个手势 :“等一等。”他将皮
带绕在拳头上 ,正准备和满脸讥讽的鲍里斯
交锋。
“他犯了什么事 ?”鲍里斯的队长出现
了。
“你的人吗 ? 叫他赶紧滚出去 !”民警嘟
哝说。
“科利亚 ,还有火车过来吗 ?”军官问道 ,
“我每天都来 ,可 ……”
鲍里斯已经飞快跑到了自己的队长身
旁 ———
“你在报复吧 ,科利亚 ? 毕竟我把你的
鸽子活生生地弄走了。它给你下了三窝崽
子 ,却一文不值 ,嘿嘿。不过这是我们两个
人的事。”
“啊哈 ,你也别笑 :马上就到期限 ———该
上前线了 ,到时看你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
还当怪物 ……滚蛋 !”民警向鲍里斯 ,他过去
的同学喊道 ,并将笔录撕掉了。
“那人肥得像只野猪 ,你还能把他打得
青一块紫一块。上前线你也会像这样使出
吃奶的力气吗 ? 把眼睛睁大点儿 !”队长激
动地对鲍里斯说。
与此同时 ,一辆列车驶近。人群从两个
敞开的站台口涌上月台。队长用祈求的目
光看着鲍里斯。后者点了点头。俩人迎着
到站的人群走上去。
“你们见过沙特罗娃没有 ? 是一个老太
太 ……妈妈 ! 沙特罗娃 !”队长喊话的声音
嘶哑 ,仿佛喉咙里含着鱼骨头的海鸥。
“沙特罗娃·佩拉格娅·瓦西里耶夫娜 ,
您儿子接您来了 ! 沙特罗娃·佩拉格娅·瓦
西里耶夫娜 ,您儿子接您来了 !”鲍里斯脆声
地大叫着。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一位手里抱着熟睡
的孩子、疲惫不堪的年轻妇女。
“疏散的群众吗 ? 去喝点茶 ,热的。”民
警科利亚挥手指指挂着“疏散人员接待站”
牌子的棚屋。
这位名叫莉达的妇女向接待站走去。
一个女小贩拎着小桶牛奶来到她跟前 ———
“牛奶 ,刚挤出来的。”
“我没有钱。”莉达期期艾艾地说。
“金的吗 ?”小贩摸了摸她耳朵上戴的耳
环。
“我试过了 ,摘不下来。”莉达转动一下
耳环 ,说道。
“咳咳 ,亲爱的 !”小贩惋惜地拍拍手 ,同
时小心地倒出一罐牛奶。
莉达用颤抖的双手将罐子送到嘴边试
了试 ,然后开始喂给怀里的孩子喝 ;女小贩
取出一把小钳子熟练地将耳环从莉达耳朵
上剪了下来。
“魔鬼 !”旁边的巴什基尔马车夫举鞭抽
向小贩 ,但是没打中。
这位巴什基尔马车夫的工作是运送坦
克兵的伤员们。从车厢里抬出来的伤员立
即被送到马车或大卡车上。负责指挥装卸
伤员的是琳娜·米哈伊洛夫娜 ———地方军医
院的外科大夫。
“柳芭 ,给他注射吗啡 ! 这个伤员不能
放在马车上 ,快送到卡车上去 ……”
一位 30 岁左右的瘸腿男人 ———加利姆
比耶夫斯基走到莉达跟前 ,他夹着一瓶深色
的液体 ———
“好东西。”他碰了碰莉达手中的小提琴
匣子“, 我可以拿这瓶小孩喝的糖浆跟你换。
甜的。”
莉达不置可否地离开这位好心人。
“自尊心挺强的女人。”一位头缠绷带的
瘸腿神父敬佩地说 ,他那渴望的眼神一眨不
眨盯着那瓶子 ———
“我有一台绞肉机 ,但是没有搅拌器。”
神父提出建议。
“好吧 ,家里正好合用。”加利姆比耶夫
斯基接受了建议。
交换完毕 ,神父离开载着伤员的马车 ,
向疏散人员接待站走去。
这边 ,在月台的尽头 ,叫花子、残疾人和
形形色色的“颤抖派 ①”们在乞讨。老太太
们在给伤员分发食物。
一个将鸭舌帽低低地压在眉沿上的男
孩从喜滋滋的小贩手中一把夺过牛奶桶 ,飞
快地蹿进人群中。小贩一边咒骂一边在后
面追赶。
“喝吧 ,伙计们 !”男孩将牛奶桶递给伤
员们 ,继续往前跑 ,直到鲍里斯拽住了他的
后脖领 ———
① 东正教鞭笞派的派别之一 ,在举行宗教
仪式时浑身颤抖 ,表示对神和自身罪孽的恐惧。
文中借用这一名词作为讽刺。———译者
“小铃铛 ,快跑去告诉谢廖加和列纳特 ,
就说我姐姐到她丈夫那里去了 ,家里没人 !”
男孩露出诧异的神情 ,一阵风似地跑
了。从旁边一列货车的两节加温车厢里走
出一队德国俘虏。月台上顿时笼罩着沉闷
的寂静。伤兵、孩子们、乞讨的残疾人还有
鲍里斯、莉达、民警科利亚和队长沙特罗夫 ,
所有人都目送着德国人离去。俘虏们从装
载着伤员的货车和马车边走过。
鲍里斯的家是一栋住着四户人家的房
子里的一间带厨房的屋子。此时房间里烟
雾缭绕 ,油灯腾腾地冒着烟 ,留声机放着曲
儿。以鲍里斯为首的四个小伙子在打扑克
牌。房间里还有三个人。一个叫克柳耶夫
的小伙子用牌抽打躺在沙发上的奥斯卡的
鼻子。小铃铛则在用沙漏计时器掐算着体
罚的时间。
“你们不在机车上干了 ,嗯 ? ……”一个
戴军官帽的敦实小伙子问道。
“没什么了不起 ,”鲍里斯甩掉牌“, 就像
有病似的 ,一开口就夸 ‘: 鲍利亚 ,你应该在
前线做最好的侦察员 !’当然是在瞎扯 ……”
小铃铛打翻了沙漏计时器 ,克柳耶夫继
续执行体罚 ,这惹恼了列纳特 ,他将帽子甩
到计时器上。
“够了 ,是不是 ? 你输了的时候我一直
都高抬贵手 ,是吧 ?”
奥斯卡神情呆滞地坐在那儿 ,摸着肿起
的鼻了。克柳耶夫“嘿嘿”地冷笑着 ,欠身心
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大伙笑了起来。这
时奥斯卡挑衅地向对手问道 :
“谢廖加 ,听说你们工作队收到前线两
辆坦克的索赔 : 第一炮就是哑炮 ,是真的
吗 ?”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留声机唱针咝
咝的响声。
“谢廖加 ,封住他的嘴吧 ?”小铃铛懒洋
洋地指了指奥斯卡。
“休战 ! 我开玩笑呢。”奥斯卡说。
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小伙子们面
面相觑 ,鲍里斯站起来打开门闩。科利亚警
官步履轻快地走进房间 ,手里拿着奶瓶。他
扫了一眼伙伴们 ———
“刚把姐姐打发走就过起好日子来了 ?”
沙特罗夫队长将怀抱小孩的莉达轻轻
推进屋子 ,把小提琴挂在墙上的钉子上。
“小提琴不能靠近火炉。”莉达闷声说。
沙特罗夫做手势把克柳耶夫赶下沙发 ,
将小提琴放到沙发上 ,打量着房间 ,猛地将
隔开房间与厨房的帘子拉开 ,嘶哑着声音对
科利亚说 :“是的 ,不是什么富丽堂皇的住
宅 ,太挤了。况且 ……”转身又对着鲍里斯
说“: 这是莉达 ,暂时安顿在你这儿。给我看
着点 !”说罢对鲍里斯晃晃拳头。
“合、合、合适 ……”小铃铛表达了伙伴
们的诧异。
“我吃人不吐骨头 !”委屈的鲍里斯开始
耍宝逗笑 ,向莉达伸出手 “, 您好 ,大婶。我
是痞子鲍里卡·列别捷夫。”
莉达沉默不语 ,没有伸手。
房间里满地烟头 ,主人的眼眶发青 ……
“他是为了提神。”队长安慰莉达。
“幸福生活结束了。”克柳耶夫忧郁地
说。
小伙子们鱼贯往外走 ,朝鲍里斯和莉达
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和微笑。克柳耶夫和
小铃铛反剪双手 ,像罪犯那样拖着脚向门口
走去。
“您接到妈妈了吗 ,队长同志 ?”奥斯卡
关切地问。
沙特罗夫摇摇头。
科利亚指了一下鲍里斯 ———
“对他有什么意见立刻来找我。”
“给房间通通风。”沙特罗夫好心地嘶哑
着声音说 ,最后一个走了出去。
马路上小品剧本 ,沙特罗夫安慰着几个妇女和小
孩“: 都会安顿好的 ,同志们。天亮前就能安
顿好 ……”
他跳下台阶 ,和科利亚一起领着被疏散
群众向黑暗中走去。
伙伴们走在大街上 ———克柳耶夫 ,奥斯
卡 ,列纳特 ,小铃铛 ……
路上出现了一个身穿铁路工服装的男
子摇摇晃晃的身影。这是那种天生个头矮
而命运之神又待他不公的人。他歉意地向
克柳耶夫伸出手“: 谢廖加 ……”
“又喝醉了 ? 是谁让你去机车库的 ?”克
柳耶夫恶狠狠地向父亲冲去。
“儿子 ! ……”父亲伸出手来要拥抱他。
“我们走 ———吧 !”克柳耶夫推开父亲 ,
朝小铃铛喊道 “, 你今天在哪过夜 ? 去我那
儿吧 !”
“不了 ,我可是保育院的重要人物。”
小铃铛和列纳特继续往前走 ,克柳耶夫
与奥斯卡则消失在简易宿舍中。
在宿舍的走廊上 ,克柳耶夫推推搡搡地
与奥斯卡道别 ,奥斯卡快步走向自己的房
间。
琳娜·米哈伊洛夫娜劈头对儿子骂道 :
“约瑟夫 ,我看你整天就会游手好闲。真给
家里丢脸 ,约瑟夫 !”
“我和鲍利亚在看车工技术的书。难道
我不该提高业务水平吗 ? 发生什么事了 ?”
“爸爸受伤了 ,就是这么回事。”母亲递
给他一封信 “, 信上说他自己吃饭能顶三个
人 ,可信却是别人的笔迹 ……”
奥斯卡捏着信 ,不敢打开来读。他疑惑
地看了母亲一眼 :她正在穿大衣。
“别问蠢问题 ———我去医院。坦克兵运
来了 ,你也知道得很清楚 ,他们伤得怎么
样。”
母亲走出去 ,她的鞋跟急促地敲打着走
廊地板 ,迎面碰到向他们家走来的克柳耶
夫 ,她说 :
“大老爷在家 ,请吧。我至少要离开一
个星期。”
她身手敏捷地从克柳耶夫的胸前衣袋
掏出一幅牌 ,从另一边的衣袋掏出一把芬兰
刀 ,从怀里掏出几张色情画片 ———
“好极了。我告诉你 ,为什么你爸爸要
拿面包去换酒喝。因为他的生活毫无乐趣 !
他整日整夜在机车库修火车 ! 而你们是一
群铁石心肠、忘恩负义的家伙 ! 不错 ,约瑟
夫也是 !”
她果断地走进黑暗中 ,差点儿没一脚踩
进水沟里。一辆“M”牌轿车的前灯晃得她
睁不开眼。
“琳娜·米哈伊洛夫娜 ? 去医院吗 ?”厂
长捷沃相热情地向她喊道。车开过来 ,奥斯
卡的母亲坐到他旁边 ———
“很豪华 ! 没几步就到医院了 ———突然
这么客气。当然不会无缘无故 ,说吧。”
“工厂能指望多少痊愈的坦克兵来帮
忙 ? 六月前 ,或者七月前 ……”
“嘿 ,这车里也有蚊子 ,今年夏天一定很
热 ……为什么就问坦克兵 ?”
“他们有技术 ,不用培训。”
“一治好他们的伤 ,马上就得上前线 ,”
琳娜·米哈伊洛夫娜严肃地说“, 您指望不上
他们。严重烧伤的要卧床到秋天、冬天。坦
克兵一受伤就是重伤。”
司机将车停下。奥斯卡的母亲点点头 ,
钻出汽车。
69 世界性秘密 ……”
“难道我长得像丘吉尔吗 ?”厂长愁眉苦
脸地说。
“为什么不像 ? 听说他喜欢喝亚美尼亚
白兰地。”琳娜·米哈伊洛夫娜扔下一句话 ,
端着贵妇人般的架式走进医院大门。
“这娘 ———们。”司机拉长声音说。
“M”牌轿车在小城空荡荡的大街上绕
来绕去 ,最后在德国俘虏营附近停下来 ,熄
灭了车灯。厂长向守卫出示通行证后走了
进去。
在微弱的灯光下 ,守卫数完挂在德国人
尸体的大脚趾上的标签“, 砰”的一声关上卡
车拦板。两个掘墓人将铁锹扔进车厢 ,自己
也钻了进去。捷沃相厂长扫了一眼启动的
卡车 ,走进一栋围着围墙的小房子。
“您好 ,季格兰·奥凡涅索维奇 !”俘虏营
营长瓦赫捷罗夫起身相迎。
“祝贺你的队伍又得到了扩充 ,瓦赫捷
罗夫。”
“谢谢。今天又接收了 96 只小蜜蜂。”
“把这 96 个人给我们厂吧。我忙得喘
不过气来了。”
“老调重弹 ,季格兰·奥凡涅索维奇。我
早说过了 :工厂和俘虏营属于不同的人民委
员会管辖。况且您的工厂是保密工厂。”
“你让他们到矿场下矿井 ?”
“命令去哪儿就去哪儿 ,”瓦赫捷罗夫委
屈地说“, 对您来说就是矿井 ……”
“对胜利来说是矿井。”厂长纠正道。
“现在讨论政治常识 ,时间太晚了。”瓦
赫捷罗夫温和地笑笑。
“听着 ,我不让他们去车间 ,派他们给有
色废金属分类。这不需要保密 !”厂长发怒
了。
营长沉吟良久才回答 :“我们的宿舍都
破旧了。冬天会冻死的。”
“我给你们木板维修一下。”厂长回答。
正在这时 ,从角落走出一个德国鞋匠 ,
手上拿着一双做好的靴子。瓦赫捷罗夫急
忙对他做了个手势 ,意思是 “, 等等 ……”厂
长眼角的余光扫视到德国鞋匠工作的角落
架子上还有十余双鞋子。瓦赫捷罗夫的窘
迫和鞋匠脚上破破烂烂的鞋子也没有逃过
他的眼睛。
“就这么说定了。96 个人。什么时候派
他们去工作 ?”瓦赫捷罗夫急匆匆地问。
“从昨天就应该开始了。”厂长回答并伸
手与他握手 ,但是却听到一阵低沉的咆哮
声 :瓦赫捷罗夫的保镖 ———一只牧羊犬正目
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外来者。
“在这间屋子里我总是第一个出手。”营
长笑了起来“, 木板二三十立方就够了。”
“M”牌轿车在灰扑扑的路上蜿蜒前进。
捷沃相在后座上打盹。
“现在一双皮靴或女式鞋在旧货市场上
值多少钱 ?”他问司机 ,眼睛仍然闭着。
“嗯 ……我也不知道。我愿意拿一个银
烟盒去交换 ……现在去哪儿 ?”
“去电站 ,然后去矿上 ,然后再去工厂。”
“今天又有德国鬼子从车厢出来 ,一个
哈萨克老太太摸着其中一个人的头 ;有没有
长角呢 ? 因为宣传画里戴钢盔的德国鬼子
都有角啊 ! NM 就是 NM :愚昧 !”司机兴高
采烈地向厂长汇报 ,想逗他开心。
“什么是 NM ? 解释一下。”厂长睡眼惺
忪地问。
“季格兰·奥凡涅索维奇 ! NM 就是少
数民族的缩写嘛 ! 哈萨克人 ,巴什基尔人 ,
乌兹别克人 ,车臣人 ……总而言之就是其他
种类的所有人。”
厂长沉默不语 ,然后梦呓般唱起了亚美
尼亚摇篮曲。问司机道 :“这么聪明。又有
政治常识。还懂技术。为什么至今还没当
上坦克兵 ? 为什么你没上前线 ?”
“要知道我是因为有先天性疾病 ,允许
留在 ……”
“是谁这样贬低你 ? 上一届厂长吗 ? 我
从不留人。将来也不会。”厂长说完 ,终于完
全入睡。
小车司机的脸色变了 ……
鲍里斯给床铺铺上干净床单 ,用审视的
目光打量着莉达。她将熟睡的儿子放到床
上。
“有私人的夜壶吗 ?”她头也不回闷声问
道。然后她扯下头巾摊在桌上 ,开始从浓密
的、几乎纯黑的头发里篦掉虱子 ,并将它们
摁死在桌上。鲍里斯立刻从一本书中撕下
几页纸 ,摊在床头小柜上 ,他将台灯移开 ,然
后拽住莉达的胳膊将她拉到床头柜旁。她
继续篦头发、摁虱子 ,而他则嫌恶地将头巾
揉成一团 ,扔进炉子里 ,再用一块湿抹布仔
仔细细将桌子擦了一遍 ,又将桶里的水倒进
锅里。
“水马上就烧开。只是没有肥皂。”
“再说吧 ,明天。”莉达疲倦地说。
鲍里斯顿了顿 ,从柜子里取出姐姐的内
衣和睡袍。
“换上吧 ,晚上有蚊子。”
他拉上隔开厨房的帘子 ,意思是 :到里
面去换。鲍里斯拿起扫把开始打扫地上的
烟头。他的目光撞上一对裸露的膝盖 :莉达
在换衣服 ,没有理睬他。
“哦呵 ,还是一个细 ———高 ———挑儿 !”
他拖长声音惊奇地说。
他不客气地抓住她的胳膊拖到厨房 ,将
帘子拉上。
“桶里有消毒水。擦一点。”鲍里斯机械
地向她示范往哪儿擦。
他将茶壶和盐瓶放在桌上 ,泡了一小撮
酢浆草(山酸模) ,又从铁锅里掏出几个煮熟
的土豆。
“面包没了。”他转身向走出来的莉达
说。
他将灯挪到桌上 ,准备解皮带 ———莉达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鲍里斯叹了口气 ,走到
帘子后 ,在那儿脱下长裤。摸摸身上破破烂
烂的短裤 ,他找了个机会几个跨步蹿到沙发
上 ,盖上一床用各种颜色的碎布头拼成的被
子。
鲍里斯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孩子的哭声
吵得他无法入睡。小孩舒展四肢躺在床上 ,
用手摸索着妈妈。莉达吃完一个土豆 ,被噎
住了 ,发现鲍里斯正看着她。她将灯熄灭。
“你不躺下他是不会停止吵闹的。”鲍里
斯生气地压低声音说。
莉达俯身哄儿子。鲍里斯此时平静了
下来“: 要是睡不好觉 ,我没法干活 ……”
“忍一忍吧。我们明天去另外一家。”
“去谁家 ,我想问一下 ?”
鲍里斯用枕头蒙住头 ,然而哭声仍然没
有静下来。
鲍里斯将头靠在机架上打盹 ;车床按自
动挡转动着。在旁边干活的是加利姆比耶
夫斯基 ———火车站的商人。他身后是表彰他
的红色快报。他在车一个长长的零件 ———
蜗杆上的蜗纹 ,同时温柔地向战士遗孀丹尼
娅·米特罗芳诺娃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看什么看 ? 想咬一口 !”丹尼娅强打精
神喊道。她身体有点不舒服 ,但还是忍耐
着。
车工车间作为动力来源的唯一一台电
动机在顶板下带动着传动轴。传动皮带连
接着传动轴和机床。工长将耳朵贴近外壳
听了听电动机的轰鸣声 ,然后沿着各个机床
踱步 ———表情冷漠。
在加利姆比耶夫斯基身边工长停了下
来 ,冷冷地问“: 您 ……今天还能再车一个蜗
杆吗 ?”
“用俄语说就是加班 ? 挺诱人的 ,心还
在‘咚咚’跳呢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揉着
胸脯。
“我不得不提醒您 ,除了您没人会车蜗
杆。小孩子们水平太低。”
“我得到了荣誉与尊敬 ,也理应知恩图
报。请问 ,萨维尔伊奇 ,我理解得对吗 ?”加
利姆比耶夫斯基测了测螺距。
“对。”工长微微笑了笑。
工长关掉鲍里斯的机床 :车刀冒着烟 ,
而机器被危险地裹上了一层切屑。他狠狠
地推醒机床主人。
鲍里斯发疯似地向机床冲过去 ,随即神
情沮丧。
“新车刀给你毁了 ,该送你去民警局。
你不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工长宣布判决。
鲍里斯从刀架上抽出车刀 ,指头烫伤
了。
“我 ,顺便说一句 ,1941 年的时候并没有
从基洛夫斯克工厂溜走 ! 有些动物们逃离
了前线还在这里说黑话。”他对着工长的背
影喊道。
后者放慢脚步 ,但是没有停下来 ,也没
有回头。
“埋怨列宁格勒人可不太好。大家和气
生财。”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教训鲍里斯说。
“你得了吧 ,别像神父一样。你会教人
车蜗杆吗 !”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没来得及回答 ;男孩
和姑娘们都朝丹尼娅·米特罗芳诺娃的机床
跑去。
躺在地上的丹尼娅嗅过一块蘸氨水的
棉花后恢复了知觉。男孩们开始充满同情
地嘀咕起来。
“她的面包票连同衣服上的口袋一起被
割掉了。”
“我排队的时候总是把面包票藏在怀
里 ……”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拿着一瓶牛奶走过
来 ,用一个百试不爽的方法将男孩们撵走
了“: 萨维尔伊奇来了 !”
他坐在丹尼娅对面 ,用嘴巴咬开瓶塞 :
“喝吧 ,丹纽莎 ,喝吧。牛奶最有营养。”
他温柔地抚摸着丹尼娅裸露的膝盖。
她推开瓶子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加利
姆比耶夫斯基的面容和态度不知为何有点
令人憎恶。
工长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丹尼娅起
身站到机床边。工长则捡起了从加利姆比
耶夫斯基口袋里掉出来的一个零件。
“绞肉机中的旋转棒。是用废品车出来
的。”加利姆比耶夫斯基忙为自己辩解。
“他有肉吃 !”男孩们惊叹。
“肉 ———战后会有的。”加利姆比耶夫斯
基笑着说“, 现在我用它来研碎酢浆草 ,放到
地窖里 ,不放糖能保存到春天。不补充维生
素可不行。”
鲍里斯和奥斯卡向通道走去。
德国俘虏们在配料场上将废金属分
类 ———将有色金属从钢、铁里择出来。押解
人员在一旁吸烟。
“她脱掉了衣服 ,然后呢 ?”奥斯卡急切
地问。
鲍里斯没有回答 ,回头向口哨声响起的
方向望去。列纳特与克柳耶夫从工人队伍
里钻出来赶上他们。这群工人各不相同 ;穿
着工厂培训服的妇女和半大孩子 ,缺胳膊少
腿的残疾人 ,佝偻着背的乌兹别克人 ———他
们是劳务兵 ,还有高加索人和两个戴国际纵
队船形帽的西班牙人。
人流绕过长着一张娃娃脸、两腮红扑扑
的高大小伙儿季姆。他边打扫着地上的条
石路 ,边哼唱着关于勇敢的岳母大人和法西
斯的歌谣。
“举起手来 ! (德语) ”小铃铛凶巴巴地
吓唬他。
季姆蹲下 ,举起双手 ,脸上现出惊慌失
措的神情。列纳特打了小铃铛一耳光 :不准
欺负傻子。
“说说看 !”克柳耶夫迫不及待地搓着
手“, 昨晚我们走后 ,你马上抱住她。她呢 ?”
“歇斯底里症又发作了 ……你怎么敢 ,
无耻的家伙 ? 我爱的是谢廖沙·克柳耶夫 !
凭团员的信誉保证。我要和他生活在一起 ,
至死不渝。”
克柳耶夫做个鬼脸 ,奥斯卡哈哈大笑。
通道上 ,鲍里斯将通行证在守卫鼻子底
下熟练地晃了晃。列纳特、奥斯卡、克柳耶
夫跟着重复了一遍这个把戏。小铃铛也想
试试 ,可惜不够熟练。守卫抓过他的通行
证 ,怀疑地摸摸他头上的帽子 ,还想搜查衣
袋 ……
从厂部出来后 ,人流分成了几小股。
“去找米诺麦特还是回家 ?”克柳耶夫边
问边在兜里摸零钱 ,扔给要饭的老太太几个
钢 儿。
“真巴不得现在就睡觉。”鲍里斯打着呵
欠 ,放了一个小纸包在要饭老太太的三角巾
上“, 盐 ,大娘 ,盐 ……”
“糖蜜 ,大娘。不过别中毒了 ,只能加一
小勺在茶里 ……”列纳特在要饭老太太面前
放下一个小瓶。
要饭婆深鞠一躬 ,嘴里向小伙子们念叨
着保佑的话 :他们每天都从工厂给乞丐们带
点东西 :一小包盐 ,或者工业糖蜜 ,或者一瓶
煤油。别的工人也都竭尽所能地帮助这些
穷苦人。沿着工厂出入口旁的灌木丛坐了
一长溜要饭的人。工厂给所有人提供了一
点生活来源。
小伙子们正准备向水塘的方向走去 ,但
是墙边露出一位 17 岁左右、面露惊色的姑
娘的身影。
“西姆卡 ! 我跟你说过他结婚了 !”列纳
特怒气冲冲。
奥斯卡板着脸 ,不情愿地走到西玛身
边。
“奥西亚 ,你今晚有空吗 ?”
“我们要去找米诺麦特打仗。”
“明天呢 ?”
“要背车工技术的书 ……”
“那后天呢 ?”
“一直到月底都要背书。”
奥斯卡追上朋友们 ,西玛仍站在原地。
离西玛不远 ,一个小男孩在用一根顶端带钉
子的小棍儿拣拾扔在地上的烟头。小铃铛
小跑着离开伙伴们 ,像比拉鱼一样蹿过去从
小男孩手中夺过装烟头的罐子 ,甚至连看也
没看被抢夺者一眼。
像在其他任何古老的乌拉尔小城一样 ,
工厂矗立在一个类似高山湖的巨大水塘边。
从城市这一边可以看见工厂在水中的倒影 ,
另一边则屹立着被郁郁葱葱的云杉林覆盖
的山峰。水声越来越响。
“别把冲锋枪弄湿 ———了 ……”沙特罗
夫嘶哑着声音说。
绑在他船尾上的烟筒腾腾冒着烟。浓
密的烟圈弥漫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接受
军训的小伙子们跟在他的船后面游 ,工兵锹
举在头顶上 ,边咳嗽边开着玩笑。
“宽阔的德尼普河奔流不息 ,”奥斯卡满
怀激情地唱着“, 风儿在乌云里呼啸 ……”
73 克柳耶夫仰泳 ,锹柄立在腹股沟间划着
水面。
“这大概比咱们的水洼要宽吧 ? 老实
说 ,我们肯定游不到对岸 ,朋友们 !”克柳耶
夫一下子潜游到鲍里斯前面 ,一下子又在列
纳特前面钻出来。
“谁 ?”鲍里斯喊。
“谁、谁、谁 ? 德尼普大街 ,还有谁 ?”
“把闲谈放到一边 !”沙特罗夫使劲划着
桨“, 德国鬼子就藏在对岸。都竖起耳朵听
德国人的动静。最重要的是 ———猝不及防
的猛攻。”
“宽阔的德尼普大街 ……”鲍里斯也唱
了起来。
他和列纳特并排游在奥斯卡后面 ,锹柄
击起水花。
克柳耶夫已经赶上沙特罗夫 ,在他的船
边一起一伏地游着。他一手抓住船尾 ,另一
只手从队长放在船尾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吸了起来。另一个剃光头的敦实小伙子游
到克柳耶夫身边 ,也抓住了船尾。小船的速
度慢了下来。沙特罗夫怒气冲冲地转过头。
“德国鬼子在那儿吗 ?”克柳耶夫低声
问。
沙特罗夫朝越来越近的岸边挥挥手。
克柳耶夫顽皮地扑打着双手 ,朝反方向游
去。他周围溅起了阵阵水花 ;岸上的孩子们
正在向他扔石头。被一颗石子打中后 ,他大
叫一声钻到水底 ,过一会儿又冲着孩子们浮
出水面露出光溜溜的屁股。
沙特罗夫跳下小船 ,带领小伙子们向散
布着篝火、烟雾缭绕的岸边发起进攻。
“同 ———志 ———们 ,跟上 ……为了祖国 ,
为了斯大林 !”
“同 ———志 ———们 ,跟上他 ……”光头小
伙子滑稽地模仿着队长 ,朝退路溜去 ———小
孩子们正在一堆篝火边打牌。他很快加入
了牌局。
雪花莲开花了。衣服湿漉漉的小伙子
们直发抖。他们笨拙地跑着 ,一边傻呵呵地
做运动取暖。他们稀稀落落的“乌拉”声连
那些以小铃铛为首的围观的小孩子们的兴
致也鼓舞不起来。
克柳耶夫绊了奥斯卡一下 ,后者栽倒在
地。而鲍里斯则出其不意将克柳耶夫猛地
推倒在地。克柳耶夫翻了个跟头 ,透过火和
烟幕想辨别出是谁干的。隐蔽在岸坡上的
工事里不时传来空步枪发射的砰砰声。
“有炮击 ,挖战壕隐蔽 ,他妈的 !”沙特罗
夫大发雷霆。
一堆堆的篝火熊熊燃烧 “, 噼啪”作响 ,
是小铃铛把火堆扒散的。从工厂里下班后
已经疲惫不堪的小伙子们笨拙无力地卧倒 ,
匍匐着。他们有人望着天空抽烟 ,有人在玩
牌 ,只有鲍里斯一个人按要求平躺在地上 ,
头也不抬卖力地用铁锹挖着战壕。
“有弹片 ! 躺下挖 !”队长用脚踹着小伙
子们让他们躺倒“, 坦克要开过来了 ! 快点 !
等一下 !”
他从腰里掏出信号枪 ,朝天放了一枪。
小铃铛用沙漏计时器掐算时间。克柳耶夫
神秘地召唤沙特罗夫过来 ,给他看一张色情
画片。队长像小孩子一样看着这神奇的东
西出神。
“送给你了。”克柳耶夫笑了。
队长珍重地将明信片藏到怀中。
这时“坦克”开过来了 ……从斜坡上咕
辘辘滚下一些粗大的朽木 ,越来越快。这是
围观的孩子们推下来的。克柳耶夫第一个
从掩体里跳了出来 ,他后面还有几个没来得
及挖好战壕的人也跟着跳了出来。列纳特
则简简单单地跳过了朽木。
鲍里斯眼前是熊熊燃烧的篝火。他咬
咬牙 ,继续卧倒挖土。总算幸运 :朽木碾过
他身上“, 咯吱”作响 ,撒落下星星火光 ,但没
伤着他。但这根朽木却出其不意地追上了
奥斯卡。他边喊“乌拉”边跑 ,直到朽木跟他
一起掉进水里。围观的孩子们笑弯了腰 ,这
正是奥斯卡想得到的结果。
“还活着 ———好样的 !”沙特罗夫拍拍坐
在地上的鲍里斯弓起的背。“你一下子就被
杀死了 !”他朝克柳耶夫点点头 ,而后者对他
眨了眨眼。“你肚子中弹 ———一小时后死
亡。”队长指着列纳特说。
“而你 ———是懦夫 ,逃兵 ,叛徒 ,应该送
你上法庭 ,狗杂种 !”队长对奥斯卡发起猛
攻。
“哎 ,哎 ,咬人了 ! 在工厂被人欺负 ,排
队被人欺负 ! 你还 ……”鲍里斯向沙特罗夫
走来。
出乎意外 ,队长突然直直地倒在地上 ,
口吐白沫 ,但是口中还隐约地念念有词 ———
“同志们 ,向祖国的叛徒开火 ……挖战
壕隐蔽 ,他妈的 !”
奥斯卡从衣袋掏出一瓶药水 ,摇匀。列
纳特和克柳耶夫抓住沙特罗夫双手 ,其他人
也过来帮忙。鲍里斯用力撬开他紧咬的牙
关 ,奥斯卡将瓶里的药倒进他的嘴里。
“根纳叔叔 ,喝点儿鱼汤吧 ,专门为你准
备的。”一个穿着拖到脚后跟的大棉袄的小
女孩拿着饭盒走过来。
“弟兄们 ,我当时就是因为没把战壕挖
好没能隐蔽才中了一枪。现在我要喝面包
渣汤 ……”沙特罗夫的身子被小伙子们一通
揉捏“, 下一次我们要攻克柏林。”
他们小心翼翼地扶他坐到草地上。小
铃铛从口袋掏出一把勺子。
“没关系 ,我们马上就能到达马德里。
不远了。”
受训的小伙子们看着队长的脸因抽搐
而扭曲 ,吃着鱼汤和泡软的面包。对他们来
说这是最具说服力的一课。
“妈 ,保育院的孩子把玩具车偷走了。”
一个 7 岁左右的小男孩哭哭啼啼地冲进一
间泥抹的土房。看见屋里有一位陌生的大
叔 ,顿时止住了哭声。
“什么 ? 来坐下吃晚饭。”他的母亲丹尼
娅·米特罗芳诺娃安顿儿子坐到饭桌边 ,把
盘子挪到他跟前。
丹尼娅穿坦克兵军服的丈夫从照片里
望着两个女儿和儿子拨弄汤勺 ———他们在
喝清菜汤。
“妈 ,你拿出一小块面包来吧 ,我就舔一
舔 ,真的。”小女儿向丹尼娅保证。
丹尼娅看着女儿 ,看着丈夫的肖像 ,看
着破镜子里的加利姆比耶夫斯基。他文质
彬彬地坐在小方凳上 ,胸前抱着一个背包。
“别赶我走 ,丹纽莎 ,我孤零零一个人活
在这世上。”
大女儿拍打着布娃娃 :“手这么脏来吃
饭 ? 快道歉 ,不然就拿你去换土豆。”
“可不能这样对待好东西。”加利姆比耶
夫斯基抚摸着小女孩的头 ,她惊惶不安地嗅
了嗅他的手 ———
“有面包味。”
丹尼娅走到留声机跟前 ,久久地上着发
条。她终于屈服了。她从加利姆比耶夫斯
基手中夺过背包 ,将孩子们领到走廊上 ,从
背包里掏出两条炸鲫鱼 ,又将面包掰成两
半 ……
然后她将房门反锁 ,坐到床上。加利姆
比耶夫斯基向她扑了过来。
“等一等 ,下流东西。”丹尼娅说道 ,将头
转向墙上坦克兵丈夫的遗像。
列麦舍夫的歌声响起。孩子们坐在走
红色的闪光划过天际。
装着焊剂的料车在昏暗的晨光中移动
着。早在上世纪就制造出来的中央热电站
的涡轮发电机旋转着 ,巨型变压器发出轰鸣
声。
古老而威力十足的机床轰隆隆作响。
装载坦克的列车开往前线。一位佝偻
着背的老太太用木棍对着锃光瓦亮、昂首朝
天的炮筒画着十字 ……
汽笛鸣叫起来。鲍里斯在房间里转来
转去 ———找通行证。
“我昨晚就放在这儿的 !”
他被夜壶绊了一下 ,通行证从里面掉了
出来。季玛得意地笑着。莉达为他擦掉脸
上的粥。
“把皮带借我用一下 ,明天还给你。”她
请求道。
“做什么 ? 我要迟到了 ,见鬼 !”鲍里斯
怒气腾腾 ,但还是把皮带解了下来。
莉达用皮带箍住孩子的一条小腿 ,把另
一头系在床头。
“你 ,干什么 ?!”鲍里斯吃惊地问。
“我们没东西吃了。光靠我们的口粮维
持不下去。”
她把只有一片面包的碟子和盛着水的
奶瓶放到儿子面前。
晨雾里鲍里斯和莉达沿着巷子向逐渐
显现出来的高炉跑去。
“打仗前你干什么 ?”
“大学生 ,学建筑 ……”
人们都忙着上班 ,一个身穿长襟外套的
男人也在跑。三个乌兹别克人一溜儿小碎
步走着。身材臃肿、头发花白的女人在跑。
男孩们则径直从水洼上跑过。
“那里就是干部处 !”鲍里斯朝一栋砖房
挥挥手“, 你去请求当泥心工 ,这活不需要技
术。马上就问他们要食品票 !”
傲慢的守卫在通道大门处一会儿看看
手表 ,一会儿看看跑近的鲍里斯。他到底给
鲍里斯放行了 ,却拦住了穿长襟外套的男
子。
“迟到七分钟。通行证。”
“昨晚在种土豆 ……”
“通行证。”
“我要养活五口人 !”
“通行证。”
男人将通行证递给守卫。后者摘下电
话 ……
丹尼娅·米特罗芳诺娃用抹布擦着机
床。今天她没有像平常那样戴一顶娇俏的
贝雷帽 ,而是围着老太太的头巾 ,眼眶发青。
工人们暂无工作 ,因为工长正和助手一起给
电机换线圈。妇女和姑娘们围成一圈坐在
地上 ,跟着歌曲的节拍睡眼朦胧地摇晃着。
奥斯卡用树枝打拍子 ,快活地唱着曲儿。
鲍里斯坐在小推车上啃干鱼 :这是加利
姆比耶夫斯基请他吃的。加利姆比耶夫斯
基膝盖上放着一个蜗杆 ,正用卡尺测量螺
距。
“没有什么手段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向
鲍里斯解释道 “, 我凭什么有优势 ? 因为我
时机把握得当 ,知道什么时候什么规矩行得
通 ……1922 年列维坦一宣布 ,我当天就弄了
一张网。鱼就是鱼 ,能用来交换所有的产
品。1941 年我硬被从农村拉来到了工厂。
当时我就明白 :只有优秀的车工不会被抓去
上前线 ———应该好好学习 ! 像你这样给炮
弹 粗加工算不了什么 , 蜗杆可就不一样
了 ……凭着蜗杆我赢得了尊敬 :工长对你残
酷剥削 ,对我 ———可就得求着了 ……加餐
票 ———永远是我的。
“哎哟 ,你可真是聪明人。”鲍里斯总结
道 ,做手势招呼一个姑娘过来 ,给了她一条
鲫鱼。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满意地点点头 :“尽
管吃 ,我再去抓。”
“不要拿他的东西 !”丹尼娅·米特罗芳
诺娃冷眼看着这一幕 ,嘴里嘟囔着。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把一包鲫鱼放到她
的车床上。丹尼娅无言地用仇恨的眼光盯
了他一眼。然后急忙抓过三角巾 ,包裹好藏
到怀中。
“这个丹尼娅对你有什么用 ?”鲍里斯
问。
“女人 ,她就是女人。”加利姆比耶夫斯
基说。
传动轴开始转动 ,机床轰鸣起来 :工长
将电机修好了。
铸造车间被瓦斯和灰尘弄得黑乎乎的 ,
红色的烟团在运料车上升腾。透过烟团 ,看
到一匹马被拴在碾子上。它戴着眼罩低头
绕着圈 ,碾着铸模用的混料。一个乌兹别克
人推来一车沙子 ,猛地倒进料槽里 ,然后又
往里浇了一点儿桐油。列纳特正在一旁修
理出故障的混料机。
鲍里斯走出黑乎乎的烟雾 ———
“列纳特 ? 你怎么给它戴上眼镜了 ?”
“不然会流眼泪的。瓦斯刺眼。”列纳特
扶了一下马的眼罩。
“看见莉达没有 ?”
列纳特朝旁边摆摆头 ,烟雾中有几个女
人的身影俯在砂箱上。其中一个正在用锤
子敲落铸件上的氧化皮。
另外几个精疲力竭的女泥心工正趴在
热乎乎的型砂上打盹 ———她们不时被呛得
干咳着。鲍里斯怎么也辨认不出莉达 ———
因为每人脸上都蒙着一块防护用的破布 ,而
且沾满了厚厚一层烟黑。终于 ,看清了一双
瘦骨嶙峋的手 ,他认出了她。
“莉达 ? 莉达 ,下班后拿票去换面包 ,我
会照看季玛的。我来照看 ,听见了吗 ?”
莉达睁开懵懵懂懂的双眼听完他的建
议 ,嘟哝了几句不相干的话 ,再次昏昏睡去。
“不习惯 ,煤气中毒了 ……我过一会儿
转告她。”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女队长说。
这会儿莉达又靠在一堆铸件上打盹 ,她
不停地拚命干咳着。
那匹名叫沙伊坦的马仍然绕着圈拉碾
子 ,转轴凄凉地“咿咿呀呀”地响着 ……
季玛被绑在床沿上 ,爬过去爬过来 ,爬
过去又爬过来 ———努力想够着滚到一边的
奶瓶 ,盘子已经打碎了 ,面包屑撒了一地。
门锁“咔嚓”一声响 ,鲍里斯拿着一个颜色变
旧的纸马玩具走了进来。季玛想爬到他跟
前 ,可是皮带不够长。鲍里斯被这一幕惊呆
了 ,他愣了一下 ,连忙解开皮带 ,脱掉孩子的
粗布裤。季玛的脚腕被皮带勒出了一条红
印 ,他紧紧抓住自己的救命恩人 ,小手怎么
也不愿意松开 ……
面包店门外 ,等待换购的队伍中发出一
片嘈杂。屋子拐角处停了两辆装着一袋袋
面包的马车。西玛是搬运工 ,正将面包袋搬
进商店里。经过莉达身边时 ,西玛怔怔地看
了她一会儿 ,稍一愣神 ,那沉重的面包袋就
掉到地上了。好几个排队的人 ,其中包括莉
达 ,都来帮她收拾面包 ,将袋子重新搭到她
背上。就在莉达帮她时 ,西玛娴熟地割下了
莉达的衣袋。
走进商店 ,西玛浑身发软 ,痛苦的脸变
了形 ———“小偷”这一角色使她感到负罪和
压抑。
以小铃铛为首的保育院孩子们在队伍
周围乱蹿。他们交换着眼神 ,像密探一样互
相吹着口哨通风报信 ,这引起了正在看护面
包的科利亚的注意。
售货员从窗口气咻咻地对莉达喊道 :
“别耽搁时间。”
莉达摸索着衣袋里的面包票 ,但手在原
来有衣袋的地方滑来滑去 ,却没了衣袋。
“割掉了 ! 连衣袋一起割掉了 ! !”站在
她后面的妇女惊呼。
长长的队伍愤怒地喧哗起来 ———
“又是这样 !”
“科利亚在哪儿 ? 科利亚 ! 快过来 ! 出
事了 ! ……”
妇女们密密麻麻一圈圈地围着莉达。
在劳累一天之后 ,又遭受被偷的厄运 ,她几
乎晕厥过去。她一屁股坐到了土台上。民
警科利亚从人群中挤进来 ,立刻遭到了人群
纷纷的责骂。一个肥头大脸的男人用包敲
打着他的后背 ———
“浪费国家粮食 !”
“该让他上前线。”
那大脸男人拖住用力往外挣脱的小铃
铛 ———
“一直在旁边晃来晃去 ,兔崽子 !”
小铃铛在大脸汉子刺着蓝色文身的手
上咬了一口 ,后者痛得大叫起来 ……科利亚
拦住小铃铛 ,拽住他往外走。他回头一看 :
莉达正在两位妇女搀扶下走进巷子里。科
利亚的目光扫过竭力压制着自己不去帮助
莉达的西玛。
“放开我 ,发什么愣 ? 我要告诉鲍里卡 ,
看他怎么收拾你 !”小铃铛奋力挣扎。
“我要不抓住你 ,那些娘儿们非把我撕
碎了不可。”科利亚歉意地扔给小铃铛一句
话 ,然后跟在莉达后面朝巷子跑去。
“同志 ,我刚干民警没几天 ! 从来没有
正面见过真正的扒手 ! 请停一停 ,讲讲到底
怎么回事 ,我们录个口供。”科利亚跑到她前
面急切地说。
但是莉达目光茫然 ,全然视而不见。科
利亚落在了后面。
莉达从三个身穿绗过的破旧袍子的乌
兹别克人身边经过。那袍子既是他们的工
作服 ,又是节日盛装。乌兹别克人在劳动部
队服役 ,也就是从早到晚在最艰苦的部门干
活。现在 ,这几个乌兹别克人正在泔水箱里
乱刨 ,翻找可吃的东西 ,然后放进袋子里。
从箱子里蹿出来一只老鼠。乌兹别克人法
伊祖拉一棍子打下去 ,老鼠没死 ,朝板棚间
的死胡同跑去。乌兹别克人追着老鼠玩了
好一阵 ,才用棍子将其打死。
鲍里斯边严肃地和季玛“对话”,一边将
茶从杯子里倒出来 ,故意弄出哆 哆 的声
音 ———
“德米特里 ,努把力 ! 我可不是你妈妈 ,
你的这些把戏在我面前行不通。嘘、嘘、嘘 ,
德米特里 !”
小家伙裤子褪到腿上站在尿壶前 ,可怎
么也尿不出来。鲍里斯将奶瓶里的水倒进
尿壶里 ,帮他提上裤子。
“没有备用的被褥。我可是像男人对男
人一样向你提出警告。”
季玛跑到面墙躺在沙发上的妈妈跟前。
鲍里斯将尿壶收到床下 ,推了一下莉达的肩
膀。
“睡了还是在伤心 ?”
莉达没有回答 ———睡着了。鲍里斯想
一想 ,断然脱掉她脚上的鞋和袜子。
“就这么躺下了 ,真是贵族血统。真了
不得 ,在铸造车间苦干了一整天。季姆卡 ,
搜她的身 ! 瞧 ,票被偷了。做得对 ,不许不
听话 !”
他将莉达抱到床上 ,盖上被子。莉达翻
了一下身 ,她那光洁的膝盖从被子里露了出
来。鲍里斯连忙拉好被子 ,仰头一口喝干杯
子里的茶 ……
季玛往床上的母亲爬去 ,被鲍里斯拦
住。
“让妈妈好好睡一觉。”
窗外夜幕降临。鲍里斯和季玛躺在沙
发上。小家伙光着身子在新出现的“爸爸”
身上爬来爬去 ,用头抵着他 ,将他的手指塞
到自己嘴里。鲍里斯故意作出可怕的鬼脸。
俩人悄声笑了起来。
莉达在床上饱含忧虑地看着他们 ……
小城进入睡梦之中。远处的工厂烟囱
仍在冒着烟。一只孤零零的土狗在悄无人
烟的街道上漫步。一对针尾鸭低低地飞过
屋檐。水洼边 ,麻雀正在为几粒籽儿殊死搏
斗。
这些菜籽是加利姆比耶夫斯基一粒一
粒扔下去的。他坐在一座僻静的小公园门
口的长凳上。西玛满脸惶恐地从他身边走
过。过了一小会儿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环顾
一下四周 ,尾随在她身后。
灌木丛中 ,西玛将莉达的面包票交给
他。
“跟踪她了 ,住在哪儿 ?”
“克德罗夫街 6 号。她有个孩子 ……”
“孩子没关系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通情
达理地说 “, 我拿定主意要结婚了。没有女
主人可不行。”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双女式皮鞋递给西
玛 ———
“互通有无嘛。”
西玛战战兢兢地后退一步 ,双手藏在身
后。
“我对你做了什么 ? 放过我吧 !”
“放过你 ,怎么放过你 ? 再帮我一次 ,就
一次 ……是谁用一桶鲫鱼把你这个孤儿安
排进商店的 ? 是我。不 ,你不是在偷 ,西玛。
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你在干别人干不了
的事。又在自责 ! 走吧 ,走吧。”加利姆比耶
夫斯基懊恼地挥挥手 ,揉了揉自己的胸膛。
俘虏营长瓦赫捷罗夫住在一栋结实的、
带跨院儿的平房中。还养了一头奶牛和一
群鹅。现在他正站在大门旁 ,手里摆弄着加
利姆比耶夫斯基的绞肉机。
“大师 ! 说吧 ,想要什么 ! 我在哈萨克
斯坦得用几十头羊来交换它 ! 族长们多的
是肉 ,可没有牙齿嚼碎它们 ! 妈妈 ,过来 !”
他朝在院子里忙碌的老太太喊道 “, 张嘴 !
咳 ,一颗牙也没有。拿一双靴子给他。”
老太太走进屋内 ,瓦赫捷罗夫则对正给
“咕咕”叫的鹅群喂食的妻子训斥道“: 咕 ,傻
娘们 ! 要伤心到死吗 ? 他们偷了一次 ,还会
来第二次。看我怎么迎接他们 ……”
老太太取出德国俘虏缝制的鞋子交给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加利姆比耶夫斯基顿
时容光焕发 ,泛起一丝想入非非的笑意。
一条条羊肠小道将静谧的群山与水塘
连接起来。晨曦勾勒出高炉浮雕般的轮廓。
莉达在水龙头下取水 ,她先拎着一桶水往前
走一段 ,然后再折回来取第二桶。
“上帝保佑我们。我怎能不帮一帮女
人 ?”莉达背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冷淡地瞅了加利姆比耶夫斯基一眼 ,
将较沉的一只桶交给他。自己拎起另一只。
“我一边走一边琢磨 :想必是外地来的
吧 ,或者是仙女下凡 ? 为什么不用扁担而是
用小手拎水桶呢 ? 难道家里没有男人吗 ?”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自顾自低语着。
莉达冷冷地不发一言。她在进院子时
在门口一脚踩空了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殷勤
地上前搀扶。莉达没有躲避。
“我们这里的粗枝野草可没有像您这样
的孔雀公主。这样的公主就应该过丰衣足
食的日子 ,吃饱了连小脚也会更加有力。我
们这儿有油水的地方也不少哇。”加利姆比
耶夫斯基手下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莉达没有推开他 ,一如既往冷冷地沉默
着。
得到“鼓励”的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想跟
着莉达进屋 ,莉达却狠狠地将门关上 ,夹住
了他的手 ……
在院门口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碰见民警
科利亚 ,他礼貌地向他点点头示意。科利亚
愣了一下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闪到一边 ,他
的动作让他警觉起来。他从衣袋掏出几张
发黄的罪犯照片。随即放心了 :不像 ……
他以约定的暗号敲了敲鲍里斯家的门。
门没有开。尼古拉 (即鲍里斯) 把眼睛贴在
锁眼上向外看了一眼 ,猛然一拉门 ,然后转
身走进屋内。科利亚腋下夹着一个包袱一
头钻进门 ,迎面撞上伙伴们。小伙子们紧张
的神情让他起了疑心。他们挑衅地看着他 ,
小铃铛则小心翼翼地溜到了树后面。果不
其然 :鲍里斯肩上的袋子里有一只鹅在动
弹。
“鹅 ? 偷的 ?”科利亚脸上瞬间呈现出好
几种表情。
“打猎打中的 ……”鲍里斯嘲弄地说。
“注意点儿 ,我要逮捕你们。在哪儿拿
的就放回哪儿去。”科利亚抓住枪套。
“真是最善良的人 ,连马儿也舍不得伤
害。”列纳特说。
“班上最有原则性的人 ,”奥斯卡讽刺地
补充“, 帮老太太劈柴。”
“还抓蛾子。”克柳耶夫挖苦地接上话
茬。
“爱惜老百姓的一针一线 !”鲍里斯总结
道。
“虚无主义者 !”小铃铛大胆说出了自己
的想法。
“是民警狗子 ①。”克柳耶夫阴沉着脸纠
正他。
科利亚垂下眼睑 ,将一个包袱递给鲍里
斯 ———
“妈妈烤了燕麦面包。给她吃的。”
小伙子们坐在屋外的土台上 ,轮流将手
枪扳机扣得“咔咔”响 ,欣赏着科利亚的手
枪。
“我总要在睡前把玩个够 ……什么时候
摆出一副继父模样 ,真是只老狐狸。”科利亚
不动声色地夸赞道。
小铃铛将沙漏计时器倒过来 ,咽了一口
唾沫。
“不应该在房间里烤鹅 ,香味要把人馋
死了。”
“想睡觉了 ,可不 ! 还要等多久 ?”列纳
特舔舔嘴。
“既然是建筑师 ,又会拉小提琴 ———可
见 ,她也是我们的同龄人。知识分子是咽不
下偷来的鹅的。要是我就不会吃 !”奥斯卡
也咽了口唾沫。
“总之我一定要逮到那个扒手 !”科利亚
神情严峻。
“真酸 ,你当自己是天使啊 ?”克柳耶夫
凶巴巴地转向奥斯卡“, 我们用面包票打赌 :
她一定会吃 ,一定 !”
鲍里斯拿着帽子从屋内走到走廊上 ,
以胜利者的姿态富于表情地停了一会儿宣
① 俄语中“虚无主义者”与“民警狗子”两词
形近。———译者
布 ———
“吃得吧嗒响 ! 俩人一样 ! 简直是狼吞
虎咽 !”
“你大概也吃饱喝足了吧。”科利亚反问
道。
季玛心满意足地吮着小手 ,脸上手上油
光发亮。莉达宛如被催眠一般坐在盛着鹅
翅的盘子前。她看看紧闭的门 ,又看看兴高
采烈的儿子 ,猛地拉开窗帘。克柳耶夫、奥
斯卡、民警科利亚、鲍里斯、小铃铛齐刷刷地
望着她。莉达久久地凝视着他们 ,然后 ,再
也不遮遮掩掩 ,开始贪婪地吃起烤鹅来。小
铃铛感到一阵头晕 ……
月光照耀着大地。小铃铛带领保育院
的孩子们从院子后面接近俘虏营长的家。
荨麻 ,棚屋 ,一堆垃圾 ,还有带刺的铁丝围成
严严实实的栅栏。一个小朋友手拿一根带
铁钩的棍子 ,边走边练习着用钩子去勾大翅
蓟的茎头。
“我们把鹅掌给连卡吧 ? 他父亲是飞行
员。”
小铃铛点头表示同意。
“用什么来烤呢 ?”
“我们煮着吃。一只鹅可以煮一桶肉
汤。”小铃铛说。他仔细查看着栅栏下的一
个小洞“: 彼季卡 ,把风 !”
小男孩神情庄重地站到守望位置 ,正了
正头上的船形帽 ,从怀中掏出玩具手枪。小
铃铛和其他孩子从栅栏下钻了过去。
园子四周长着灌木丛 ,中间有一条小
径 :小小偷们就在这条小径上向前爬行。一
个孩子正灵敏地活动着四肢 ,突然惊声尖叫
起来 ,双腿乱蹬。小铃铛窜到他跟前 ,自己
也差点撞到刀刃上 :地上埋了一把大镰刀 ,
是主人设下的对付小偷的陷阱。小铃铛托
住小朋友的腋窝 ,捂住他的嘴 ,往栅栏拖去。
屋里 ,正在做爱的俘虏营长瓦赫捷罗夫
和妻子也听到了惊心动魄的尖叫声。她下
意识地裹上衬衣。他则走到窗户旁 ,久久地
盯着窗外 ,直至叫声消失。
“再也不敢来了吧。流氓 !”
保育院小孩裹绷带的手挂在肩上 ,躺在
医院病房里输液。奥斯卡的母亲在测他的
脉搏。旁边站着护士和留小胡子的外科大
夫。其他病床上躺着打石膏和绷带的坦克
兵。
“火力猛烈 ,我没 ———法 ———子。”隔壁
病床上的伤员弓着身子。
“发痒 ,说明在愈合。”奥斯卡的母亲起
身 ,小声对外科大夫补充道 “, 蛆一去掉 ,马
上拆石膏。”
她温和地拍拍小孩的脸颊 ,用棉花擦掉
他脸上的汗 ,露出鼓励的微笑 ,好像在说 ,
“一切都好”。这时发现小铃铛站在门口 ,手
里拿着一束丁香花。
“丁香 ? 给我的吗 ? 真是知书达理 ,我
确实挽救了他的手 !”
小铃铛可不准备把整束花都给她但又
怕冷落了这个医生 ,最终抽出一枝递给她。
奥斯卡的母亲哼了一下 ,将花插到白大褂衣
袋上。
“戴着帽子 ! 穿着脏兮兮的鞋子 ! 简直
像在妓馆 ,而不是医院 !”她在门外还补充了
一句。
护士对小铃铛“嘘”了一声 ,但是伤员用
手势打断她 ,意思是“别管”。他满怀希望地
问小铃铛 :
“拿来了吗 ?”
“楼下的看护眼真尖。搜了个遍 ……”
小铃铛迅速给每位伤员发了一枝丁香 ,
对受伤的伙伴眨眨眼 ,爬上床头小柜 ,开始
解开窗口挂着苍蝇纸的绷带。坦克兵们则
红 色
电影文学剧本《哦,山楂树》部分剧情 一、站台上的欢送1954年10月的一天,北京站的站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