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经典励志《红色天空》电影剧本欣赏下

2014-09-15 17:57:53 出处:原创 作者:总编剧 人气: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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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纳特坐在马厩的围栏上。一排排马

车黑压压地停在那里 ,蒙古马在露天的牲口

槽边打盹。只有额上长着白点的母马暴跳

如雷(正是那天逃到树林中的那匹马) 。马

被拴在木桩上。不远处有一辆翻倒的大车 :

饲养员怎么也没法子把马套到车上。其中

一个饲养员拿着木棍追着马绕着圈跑 ,差点

被扬起的马蹄踢倒。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

汗 ,把木棍递给同伴 ,后者拒绝了 ———

“对这死畜牲太客气了 ! 得了 ! 明天宰

了吃 !”

“我开始就说 :给优秀工作者做肉吃算

了 ! 你怎么对待它都白费 ,它只会一个招 :

尥蹶子 ……”

“为什么要吃掉 ? 太可惜了 ,对吧 ……

我来教它 ———保证它乖乖听话 ……”列纳特

从围墙上跳下来。

他从饲养员手中接过木棍 ,用膝盖一

顶 ———折断了。更让饲养员吃惊的 ,是他接

着从围栏上折下一根满是结节的木杆。在

地上 了一下 ,恶狠狠地抽那马屁股。稍等

一下 ,又抽第二棍 ……

“喝醉了 ?”饲养员提心吊担地低声问同

伴。

“鬼知道。随他去吧。”同伴打个哈欠 ,

躺到一辆垫着干草的大车上。

饲养员也走到一边去小便。

精疲力竭的列纳特抽打着 ,抽打着 ,直

到那马“呼哧”一声跪倒在地上。他这才蹲

到马跟前 ,抱住它的脖子 ,抵着它的额头。

他似乎看见 :奥斯卡和克柳耶夫抬着担架走

出冷冻车厢 ,克柳耶夫踢到一块冰 ,那冰在

铁轨上撞得粉碎 ,一个洋娃娃从里面蹦了出

来 ……

……停尸地窖那残破的门洞不时出现

在奥斯卡的脑际。走进母亲那间亮着灯的

办公室 ,他眼前是一面白花花的墙壁 ,还有

坐在办公室桌后的母亲的脸庞。

“妈妈 ,我在你这儿待到天亮 ,好吗 ?”奥

斯卡结结巴巴地说。

琳娜·米哈伊洛夫娜立刻发现儿子不对

劲 ,她简短地吩咐道 :

“坐下 ,约瑟夫。”

奥斯卡顺从地坐到沙发上。

“有爸爸的消息 ? 工作上出了重大事

故 ? 着凉了 ? 肚子疼 ? 你脸色不好。回答

我 ! 快点儿 ! 约瑟夫 !”母亲威严地提出了

一连串问题。

“我很难受 ……”奥斯卡依偎到走到自

己身边的母亲胸口 “, 那些发青的脚跟一直

摞到屋顶 ……”

“什么脚跟 ?”

“我们今天从火车上卸尸体 ……”

母亲扶着奥斯卡的双肩 ,沉默良久 ,问

道 :

“你明天上晚班 ?”

奥斯卡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那就好 ,可以好好睡一觉。我们走。”

母亲吩咐道。

琳娜·米哈伊洛夫娜领着儿子来到医院

后勤的院子 ,锅炉工和几个乌兹别克人正在

劈柴。食堂墙边垒着一大堆木头。

“帕什宁 ,你可以回家了。还有你们 ,同

志们 ,休息。”母亲吩咐乌兹别克人。他们恭

敬地鞠躬 ,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谁来替我们的班 ?”锅炉工不知所措

地问。

“我儿子。天亮前他会劈好所有的柴。

如果他是帕宁家的儿子而不是个窝囊废的

话 !”琳娜·米哈伊洛夫娜严厉地加上一句。

奥斯卡回头看看锅炉工 ,看看母亲 ———

他从锅炉工手中接过斧子。对准一节圆木 ,

有气无力地劈了下去。劈第二下的时候 ,他

01 已经有力得多 ! 再一下 ! 木头裂成了几块 ;

锅炉工惊叹地吹了一声口哨。而这时奥斯

卡已经对准第二节圆木劈下去 ———那圆木

裂成两半。

克柳耶夫摊开四肢懒洋洋地靠在沙发

上。莉达扫去落在擦得干干净净地上的铁

屑 ,她轻轻地咳嗽着。

“你还穿着鞋子 ,脚不累吗 ?”

“不累 ,啊、啊 ———”克柳耶夫明白过来 ,

脱掉鞋子。莉达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将沾满

铁屑的鞋子放到门口。

列纳特和奥斯卡两人脸对脸各自坐在

一张椅子上。椅背上绑着一根有蜗杆式螺

纹的木棍。鲍里斯手拿刀子代替车刀 ,他们

在演示车床车蜗杆的新技术。

“这就是我们宝贵的蜗杆 ,任何一门大

炮都不能缺了它。奥斯卡 !”

“走吧 ,你 ,走吧 ,到了陌生人的那边 ,谁

也不爱我们 ,除了大地母亲。”奥斯卡边唱边

转动着代表蜗杆的那根棍子。

鲍里斯用代表车刀的刀子在那棍子上

划着 ———

“瞧 ,车刀已经划过了蜗杆的所有纹路 ,

现在该让刀架往回转了 !”他努力说明自己

演示的东西“, 这一来一回 ,愚蠢的人让刀架

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空转。而一个聪明绝

顶的男人 ,”他拍拍自己的胸膛 “, 提出同时

使用两把车刀。我们不再让刀架空转 ,而让

车床倒转 ,装上第二把车刀。列 ———纳 ———

特 ! 这就是革命 ……科学 ……劳动 !”

“我是个好姑娘呀好姑娘 ,只是穿得差 ,

谁也不愿要这样的姑娘嫁给他。”列纳特拿

腔作调又愁眉苦脸地唱着 ,同时让木棍往反

方向转。

“再车一个蜗杆 !”鲍里斯像杂技演员那

样把刀子抛到空中。

奥斯卡愈发装模作样地唱着 :

“走吧 ,你 ,走吧 ……”

“刀架没有空转一下 ! 天才吧 ?”这会儿

鲍里斯挺直身子双手叉腰。

莉达淡淡一笑 ,望了列纳特一眼。

“没有一个姑娘 ,尤其是穿着破烂的未

婚姑娘 ,会用白线钉扣子 ……”

列纳特把自己衣服上的倒霉的扣子连

布一起扯了下来。

“你难道要让另一把车刀固定在空中 ?”

克柳耶夫醋溜溜地问道。

“是固定在刀架上 ,明白吗 ,笨驴 ,明白

了没有 ?”列纳特气哼哼地说。

“我要争取三天左右的时间 ,做出一个

刀架。”奥斯卡毫无把握地说。

“第一 ,谁会用三天时间为你磨工具 ?

谁给你们时间来为这项天才发明精工细作 ?

它自己会从天而降 ?”克柳耶夫步步紧逼。

伙伴们沉寂下来。鲍里斯神色黯然。

“与蜗杆配套的车刀也需要特殊的。我

们工长特别严厉 ……”

“要不 ,在家里做 ?”

莉达的脸色变了 ,她按捺着怒火问鲍里

斯 ———

“关工长什么事 ? 什么三天 ? 你父亲现

在在哪儿 ? 杳无音信。你父亲呢 ,列纳特 ?

伐木时受了严重的内伤 ! 你父亲呢 ,奥西

普 ? 正在医院受煎熬。既然每门大炮都需

要这个零件 ,为什么你们还待在这里 ? 逗我

开心吗 ? 我不爱听感人肺腑的歌曲 ,也听不

懂什么笑话。你们早该昨晚就去找厂长 !”

“列纳特 ,说老实话 :你喜欢莉达吗 ?”克

柳耶夫挑逗地问。

列纳特装出心醉神迷的样子 ,意思是 :

“当然 ,小心肝 !”

“你呢 ,奥斯卡 ?”克柳耶夫继续道。

“夜夜入梦。”奥斯卡抓起一个玩具。

“你呢 ,鲍里亚 ?”

“做出这个装置 ,我大概就要娶她了。”

鲍里斯用同样的腔调回答。

“听见没有 ?”克柳耶夫转向莉达“, 而你

就知道高射炮 ,战争 ……对待生活要单纯一

点儿 ! 多亲嘴儿 !”

莉达愕然 ,不再说话 ,她不知该如何回

答 ……

季格兰·奥凡涅索维奇绕着鲍里斯走来

走去 ,欣喜万分地一会看看鲍里斯 ,一会看

看手中的草图。他猛地一下从军装口袋里

掏出一包 ———

“加餐票。做出来 ———这一包都是你

的 !”

“我家里需要食物 ,需要托儿所的名额 ,

肥皂 ……”

“会有的 ! 再努一把力 ,小伙子 ,对我本

人而言也一样 ! 没有它我也不行 ……站住 ,

站住 ……”

厂长捏着草图向技术员跑去 ———

“克沙 ,小伙子设计了轮流使用两把车

刀 ,同时操作怎么样 ?”

技术员仔细看了看草图 ,顿时神色肃

然 ———

“原则上能实现。两把车刀的力量必须

互相平衡 ,这样就不会发生移位 ,而且最终

能提高加工的精确度。你太棒了 ,小伙子 ,

太棒 ———了 ……”技术员看着鲍里斯。

“我也是这么说 !”厂长夸耀地叫道“, 新

一代车床的设想 ! 战争要结束了 ,我的工厂

献给胜利的礼物就是新车床的设计图 ! 你

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指点 ?”厂长羡慕地

问。

鲍里斯毫不故作谦虚 :“有自信心的专

家总是从历史中寻求相似现象。”

“奇怪 ,这可不是我说过的 ,那是谁说

的 ?”厂长哼道。

“中学老师说的 ,我记住了。”

“给你四天时间 ,够吗 ?”

“我们试试。”鲍里斯回答。

莉达朝办公室里一探头 ———

“能进来吗 ?”

“你有重要的事找厂长吗 ?”捷沃相开玩

笑地问道。

“那要看您怎么对待了 ……”

鲍里斯沉下脸。厂长持观望态度 ,微笑

着。

“我不喜欢无缘无故的笑。铸造车间的

男人们向乌拉尔志愿军递交了申请。有人

替他们吗 ?”

“没有。”

“没有排风扇女人们没法又干自己的活

又干他们的活。这不是我们的错 ,我们确实

要煤气中毒了。排风扇是我们的保障。”

“炉灶排气扇到处都有。现在改造车间

是不允许的。”厂长生气地说。

“我知道。别指望会有什么变化。但如

果不来提醒您 ,我觉得愧对女人们。”

“哦 ———”厂长拖长声音说 “, 结婚了没

有 ?”

“这问题跟你无关。”鲍里斯发怒了。

“而你还是自由身。”厂长回答。

两人像好斗的公鸡一样对峙。莉达捂

住嘴“噗哧”笑了一声。厂长突然仰起头响

亮地哈哈大笑起来。莉达咳嗽了一声 ,然后

她的职业病发作了 ,不住地大咳起来 ,她急

忙走出办公室。

办公室门上贴着一张公告 :“对厂长有

什么具体建议 ,随时来访。”

墙壁闪着亮光 ,存衣柜一排排延伸过

去 ,水滴“咚”地滴到地上。屋子的各个墙

角 ,尽头的壁槽 ,窗外突然扫进一束昏暗的

03 光线 ,瞬间照亮了队长和工长的后背。

“现在一周上两次训练课。如果上四次

的话 ,他们有精力完成定额吗 ?”队长问。

“他们的产量主要取决于技能的高低和

食物的多少。我想 ,在新鲜空气中的体能锻

炼反而会让他们精力充沛。”工长回答的声

音更响亮。

两人走进车工车间。工长在奥斯卡身

边停下来。奥斯卡正用剪刀剪着蜗杆上掉

下的铁屑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呆滞、漠

然的 ———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回家去吧。我不

允许你以这种精神状态上机床。”工长冷冷

地说 ,又塞了一张餐票到奥斯卡口袋里“, 去

先进工作者的桌上吃顿饭然后回家。我能

做的就这些了。”工长补充道。

女工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 ,向奥斯卡投

来怜悯的目光。

而沙特罗夫则感觉到熟悉亲切的气味

和声音。他抚摸着车床 ,嗅着乳胶的味道 ,

把手插在铁屑中。他眼前掠过少年们困惑

不解、极端疲倦的脸庞 ———画面一会儿呈咖

啡色 ,一会儿又变成血红色 ……

他在加利姆比耶夫斯基的机床旁停下

脚步。摸着厚重的车刀 ,他仿佛在透过层层

迷雾看着它们。

“直通的 ……这样的 ……我也车过蜗

杆。”

“那就试试 ! 我们评价一下。”加利姆比

耶夫斯基热情地请他上机床。

这一狡猾的玩笑让队长沙特罗夫失去

了自信 ,仿佛矮了一截 ,直盯着自己颤抖的

手指。

“今天不上课 ,”他低声对鲍里斯说“, 今

天 ———不上课。休息。休息 ……”

孩子们惊奇地回头张望 ,这是他们第一

次见到队长。一对长着灰眼睛的双胞胎小

男孩和小姑娘像纤夫一样拉着装弹头的小

车。鲍里斯出人意料地走近配电盘 ,合上电

闸 ———这简直是令人震惊的大胆妄为 ! 四

周一片死寂。

“我宣布 :我们大家和奥斯卡成功了 !

瞧这个 ,蜗杆 !”鲍里斯展示他的作品“, 奥斯

卡 ,成功了 !”

但是 ,奥斯卡却紧追着沙特罗夫向出口

走去。

“米诺麦特 ,等一下。”奥斯卡在昏暗中

喊道。

沙特罗夫听见声音 ,加快脚步。奥斯卡

跑起来 ,又摔倒 ———

“不要取消训练 ! 我爸爸死了 ! 死在萨

兰斯克附近的医院 ! 喂 ,停下来 ,米诺麦特 ,

萨兰斯克在哪儿 ?”他的声音在车间里回响。

工厂的食堂 ,工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到

窗口 ,递上餐票 ,取出一份装在金属盘里的

午餐。乌兹别克人从人群中凸显出来 ,他们

还没走到桌子跟前就已经喝完了汤。与奥

斯卡在同一工作队的小男孩也边走边喝干

了汤 ———他们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人们声

音不大地互相问候 ,朝奥斯卡这边投来羡慕

的目光 ———

“真走运 ……”

“很明显 ,肚子都吃撑了 ……”

在窗户之间的一堵墙上挂着条幅 :“先

进工作者就餐处 ,为他们加强营养。”桌上铺

着台布以示与其他餐桌的区别。高脚盘里

盛着面包 ,报废的地雷里插着野花。先进工

作者吃东西用碟子 ,而不是机器冲压成的金

属盘。每人面前都摆着一杯伏特加。这些

强健的、有力的男人们吃饭像工作时一样一

声不吭 ,动作迅猛。瞧 ,一个人喝完汤 ,头也

不回地将碟子递到肩后 ,知道身后的乌兹别

克人一定会接住。乌兹别克人立即仔仔细

细将盘子舔了一遍 ,伸手去接第二盘 ,可是

双手僵在了空中 ———早了一步 ! 身着围裙

的几位女服务员在为先进工作者们服务。

女服务员在奥斯卡面前摆上伏特加、红

菜汤、红烧牛肉块和茶。奥斯卡身后 ,乌兹

别克人法伊祖拉静静地等候着。奥斯卡嫌

恶地闻闻伏特加 ,回头歉意地望了一眼坐在

远处的鲍里斯。鲍里斯做个手势 ,意思是 ,

喝吧 ! 小男孩们甚至停下吃饭 :看奥斯卡喝

还是不喝。奥斯卡的邻座固执地将酒杯塞

到他手中。

“干了 ! 你应得的 ! 生产了多少 ?”

“他喝不下 ,也没必要去习惯这鬼玩意

儿。”女服务员道。

“他是先 ———进 ———工作者 ,是战士 ,可

以喝 !”邻座为奥斯卡抱不平 “, 等打完仗你

会发现 ———喝酒一点儿不难 !”

奥斯卡瞪大眼睛一口气喝下整杯酒。

气喘吁吁。咬了一口邻座殷勤地递过来的

干面包。四周的工人们带着同情的微笑注

视着奥斯卡。后者开始贪婪地喝红菜汤 ,但

马上又为自己的狼吞虎咽感到惭愧 ,于是拿

起装红烧牛肉块的盘子 ,推开死乞白赖的乌

兹别克人 ,将盘子放到同一工作组的一个小

姑娘面前。

“吃吧 ! 我 ———你瞧 !”他用手掌在脖子

上比画了一下 ,意思是饱了。然后恶狠狠地

将杯子里最后几滴伏特加倒进嘴里 ,摇摇晃

晃地走出食堂。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带着嘲弄的微笑目

送奥斯卡离去。他也在先进工作者就餐处

吃饭 ,只不过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女服务员

将伏特加、汤、牛肉摆在他跟前。

丹尼娅·米特罗芳诺娃、其他女工和孩

子们 ———都充满敌意地看着加利姆比耶夫

斯基怎样慢条斯理地吃饭。和一个小男孩

坐在同一桌的工长悄悄将自己的一块面包

放到小男孩的盘中。

酩酊大醉的奥斯卡神色忧郁地经过一

栋栋低矮的平房 ,走向自家的宿舍。正在晒

衣服的老太太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西玛

从树后犹犹豫豫地走出来。奥斯卡目光茫

然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西玛兴奋地“哎

哟”一声 ,两手一拍 ———

“哎哟 ,喝醉了 ……我还给你妈妈带来

了缬草酊 !”

“妈妈有缬草酊 ,也有酒精。”奥斯卡打

了个嗝 ,接着又打一个。

西玛扶着他 ,喜不自胜 :喝醉了 ,那就可

以和他亲热一下了。

“你不能这个样子去见妈妈 ! 喂 ,喂 ,到

这 ———边。在这儿休息一下。”她把奥斯卡

领到一栋棚屋后 ,扶他躺到草地上。又拔了

一抱草 ,垫在奥斯卡头下。安顿好后 ,在他

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哭丧哭得非常好 ! 在农村的时候 ,

谁家死人了还专门请我去呢 ! 我 12 岁就无

父无母 ,成了孤儿 ,就靠哭丧赚钱。”西玛像

爆豆子一样兴高采烈地说完 ,朝宿舍走去。

奥斯卡转眼就沉沉入睡 ,大声打着呼

噜。一条瘦骨嶙峋的野狗绕他嗅了一遍 ,不

感兴趣地跳开。它在棚屋之间的胡同溜达

了一会儿 ,沿着宿舍跑去。在奥斯卡家敞开

的窗户边慢下脚步。窗子里传来西玛凄厉

的哭丧声。

“我心爱的 ,亲爱的人 ,我的太阳 ,我的

小灰鸽 ,我的花儿 ,我的养育恩人。你为什

么要丢下我 ,丢下这个家 ,没有你我孤零零

如何度日 ?! 我哭瞎双眼 ,双手抱着你 ! 我

是罪孽深重的蠢人 ! 我是罪人呀 ! 上帝 ,惩

罚我的罪孽吧 !”西玛对着奥斯卡父亲的遗

像痛哭流涕。

05 琳娜·米哈伊洛夫娜吃惊地望着西玛 ,

心想 :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 邻居老太太对

她耳语一阵 ,琳娜·米哈伊洛夫娜莫名其妙

地耸耸肩。老太太往水杯里滴了几滴缬草

酊 ,把水递给西玛。女人和孩子们从敞开的

门向屋内好奇地张望。

“晚上要做手术 ,可我一丝力气也没有

了。”琳娜·米哈伊洛夫娜说 ,把头靠在邻居

肩上。她的眼眶湿润了。

“还哭吗 ?”西玛不知所措地问。

琳娜·米哈伊洛夫娜点点头。

“我的鱼儿 ,我的雄鹰 ……”

狗也如送葬般哀哀地吠叫起来 ,它昂首

朝天长嗥。它坐在奥斯卡身边 ,奥斯卡仍以

原来的姿势躺在那里打呼噜 ,不过身上只穿

着一条短裤 ———衣服被人脱掉了 ……

棚屋后的空地上 ,一群小孩正在用奥斯

卡的鞋子当足球踢 ……

孩子们将干草添进篝火堆。小铃铛手

拿沙漏计时器忙碌着 (他的头发已经长长 ,

六月已过) 。烟雾中传来刺耳的锯木声“, 咚

咚”的砍伐声 :参加军训的小伙子们站在水

里 ,只有头部露出水面 ,他们在搭建渡桥。

烟迷了眼 ,火星溅在衣服上。鲍里斯、

列纳特和克柳耶夫扛着造渡桥用的圆木 ,朝

岸边爬去。沙特罗夫跪在地上 ,边往后挪边

打手势鼓励着他们 ———

“兄弟们 ,只差一米了 ! 登陆兵正在对

岸殊死搏斗 ……”

事事插手的小铃铛还在草地上放了“奖

品”———一包香烟。小伙子们饥渴地瞅着香

烟 ———就差半米 ! ———可是已经没有丝毫

气力了。

突然 ,身穿拖到脚跟的大棉袄的小姑娘

跑了过来。

“炭 ! 木炭 ! 哥萨克人运来的 !”

“木炭还是煤 ———对我们有什么分别。”

克柳耶夫哑着嗓子说。

“木炭烧出来的钢纯净 ,不含磷和硫。”

列纳特低声道。

鲍里斯、奥斯卡、列纳特扔下圆木 ,向岸

边跑去。克柳耶夫没来得及 ———沉重的圆

木头压得他抬不起头 ,也爬不起来。

现在 ,传送带已经将木炭倾倒进炉口。

女熔炼工向列纳特挥挥手。他用铁棍捅开

高炉出铁口。一道火流沿斜槽涌进料车。

列纳特扶扶眼镜 ,眼花目眩 ,虔诚地画了一

个十字“, 阿门”。

蒸汽拉丝机简陋的连杆和气缸“轰隆

隆”地一上一下。压力机的大锤“哐当哐当”

敲击着。克柳耶夫抓住炮筒的毛坯 ,用钳子

夹着它在大锤下面翻转。小铃铛摇摇晃晃

地走到一边 ,拎了一桶水浇上去 ,两人一起

翻转着炮筒。

传动轴转动着。带螺纹的蜗杆在机床

上旋转 :鲍里斯正在试验同时使用两把车刀

的工作方法。飞溅的铁屑扫过他的脸。奥

斯卡用尽全力把一只炮弹的毛坯搬到车床

上。他已累得东倒西歪 ……

孩子们在黑暗的角落里入睡。工长在

每人面前摆上一个煮熟的土豆。在鲍里斯

和奥斯卡面前也同样放下一个土豆 ……

装载着高射炮的列车开往前线。佝偻

着背的老太太在路边用拐杖画着十字 ,为这

些武器祈祷祝福。她的身后 ,影影绰绰的工

厂上空 ,一道道血红色的闪光划过无垠的

天空。

一只刺猬恰好及时地从启动的“M”牌

轿车车轮下爬出来。两辆小轿车在夜幕下

的小城街道上疾驰。人民委员坐在司机身

旁 ———他那剃光的后脑勺正对着后座上的

秘书 ,仔细倾听秘书说话 ,后者膝盖上放了小品剧本

一个打开的公文包。

“同一条街道的邻居证实 :他确实利用

俘虏为自己的菜园子干活。在他家搜查发

现了 ……请等一等 ,”他戴上眼镜 ,“干面

包 ———六袋 ,大麦米 ———三袋 ,活鹅 ———十

二只。捷沃相说得对 :他让俘虏们挨饿 ,自

己却把食物非法出售 ……由此可以理解 ,为

什么他要瞒报俘虏的死亡人数。”

“想愚弄亚美尼亚人 !”工长像孩子似的

得意地笑了。

强聚光灯从 望台上照亮了俘虏营的

操场 ,操场上几百名德国俘虏排成整齐的队

伍。他们面前站着人民委员和厂长。秘书

正把人民委员的话翻译成德文 ———

“从明天起 ,俘虏营转由工厂全权管理。

只有党卫军分子留在矿上。”

厂长笑了。

“您们将按专长被分配到各车间。勤勉

工作的人会得到更多的面包和蔬菜 ,直至得

到和我国居民同样的配额。”

队伍里发出“嗡嗡”的声音。俘虏们推

举出一名微微驼背的士官 ———正是容许小

铃铛偷燕麦、不许俘虏营长饮酒的那位。秘

书把他的话翻译给人民委员 :

“我叫瓦尔特·比尤赫纳 ,是主动缴枪投

降的。我有一个建议。这儿离工厂很远 ,但

是营地旁边有一条窄轨铁路。如果运送我

们去工厂的话 ,我们每天将能节约两小时的

时间和体力 ,这样就能提高工作效率。我们

也希望早日打败希特勒。”

“至少 ,我本人 ……”稍顿 ,瓦尔特轻声

补充道。

人民委员询问地望着厂长。

“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厂长不露声色

地点点头。

这时 ,操场上突然一片寂静 ,一位军官

和两个士兵 (乘第二辆轿车来的) 从行政楼

里押着被捕的俘虏营长走出来。卸下武装

带和刀剑的瓦赫捷罗夫拖着沉重的脚步 ,在

数百双紧张的目光注视下 ,他不敢面对大

家。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 :瓦赫捷

罗夫忠心耿耿的牧羊犬用头撞破窗户 ,向主

人奔过来。

“不要 ,奈达 ! 嘘 !”瓦赫捷罗夫喊道 ,但

是牧羊犬已经猛然跃起把军官扑倒在地。

正在 望塔上闲得无聊的雅库特人立刻举

起步枪 ,牧羊犬应声翻了个跟头 ,瘫倒在操

场上。

“你干什么 ?”轿车司机大叫一声。

他正在围墙另一边用充气机给车胎打

气。

“狗皮可是好皮毛。”雅库特人循循善诱

地回答 “, 做帽子很暖和 ,做软底靴也很暖

和。”

工厂通道外 ,工人们从四处一股一股汇

集成长队 ,走过通道后重新分成一股一股向

各自的车间走去。加利姆比耶夫斯基在人

群中发现了鲍里斯和莉达 ,目光与他们有瞬

间的交错。鲍里斯离开莉达 ,朝加利姆比耶

夫斯基追来 ———

“喏 ,怎么样 ,操心的老狼 ? 还在惦记

着 ,等我上了前线 ,小提琴家怎么办 ?”他用

一只手的手掌拍着另一只手攥成的拳头。

“惦记一下也无妨。”加利姆比耶夫斯基

简短的回答。

“我也在惦记着 ,怎么教会生产小组用

07 我的方法车蜗杆 ,还有 ,怎么把你的保留证

给取消了 ,我们怎么才能派到一个战 ———

壕 ……”鲍里斯挑衅地说。

“我本人也早就想志愿参军 ……可前线

不需要跛子。”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惆怅地说 ,

不理会他的挑衅。

鲍里斯哈哈大笑 ,搂住加利姆比耶夫斯

基 ———

“是吗 ? 医生们可都长着眼睛 ……瞅瞅

你的拐杖 ,摸一摸 ,不禁要想 :他的腿真是长

短不齐呢 ,还是买的保留证 ? 花上个六千卢

布 ……”

“怪人。”加利姆比耶夫斯基笑了笑。

“你那位有权有势的密友昨夜被捕了。

他啊 ,他 ……就是喜欢吃鹅肉的那位 ,就是

你把饥饿的女人们推到他面前的那位 ……”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脸上冒出了细密的

汗珠。鲍里斯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

“刚刚只是一个开始 ……今天我们比一

比怎么样 ?”

“鲍里亚 ,我已经厌倦了干蠢事。过了

那个年龄了。”加利姆比耶夫斯基竭力控制

自己。

“随你便。无论如何我会毁掉你的先进

工作者的餐票 ……”

俩人都消失在车间里 ,莉达放下悬着的

心 ,转身走进自己的车间 ———她一直在远处

注视着这对仇人。

传动轴在顶板下转动着 ,生产小组照常

工作。丹尼娅·米特罗芳诺娃、乌兹别克人、

失去了往日微笑的奥斯卡各自在岗位上忙

碌着。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将蜗杆坯料装到车

床上。鲍里斯学着他一模一样地做了一遍。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斜睨了一眼鲍里斯机床

上的装置 ,在砂轮上仔仔细细地磨车刀。鲍

里斯滑稽地学着他的样子 ,跛着腿 ,在砂轮

上磨车刀 ,又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向刀刃吹

一口气 ———那车刀将头发断成两截。加利

姆比耶夫斯基不安地咳嗽一声 ,打开车床 ,

装好车刀。鲍里斯也大声咳嗽一下 ,打开车

床 ,装上车刀。加利姆比耶夫斯基咒骂了一

句 ,鲍里斯也跟着骂了一句。

丹尼娅·米特罗芳诺娃忍不住笑了 :鲍

里斯非常滑稽地搅乱了加利姆比耶夫斯基

的阵脚。工长的嘴角也似笑非笑地动了动。

奥斯卡用粉笔在车好的弹头上写上“给

父亲”,把它放进推车。他脸上显出前所未

有的坚毅神情 ……

传动轴在顶板下转动。窗外天色已晚 ,

一天的工作即将结束。加利姆比耶夫斯基

已经非常疲倦。他转动着刀架的摇杆 ,目光

投向正在装第二把车刀的鲍里斯。鲍里斯

也已经精疲力竭 ,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小

伙子们三五成群坐在加利姆比耶夫斯基对

面。一本正经地小声议论着 ———

“菲什卡·戈尔巴季压断了腿 ……”

“鲍里卡是个凶猛的人 ,他们不会善罢

甘休的 ……”

“谢多伊 ,别再抽烟了 ……”

丹尼娅坐在离加利姆比耶夫斯基的车

床几步之遥的地方 ,死死地盯着他。

奥斯卡又把一个刚车好的弹头放进推

车 ———

“我回家了。妈妈在等我呢。”经过鲍里

斯身边时他说。

一个正在把铁屑从车床上扫下来的上

了年纪的女工对工长(他在拆卸机床) 说 :

“叫他们回家去吧 ! 是臭狗屎的 ,他永

远是臭狗屎 ! 鲍里卡向他证明不了什么 !”

莉达走进车工车间。

“你来干什么 ? 季玛怎么办 ?”鲍里斯呵

叱道。

她做个手势示意他放心 ,取出几片面包

和一瓶茶。加利姆比耶夫斯基将这些都瞧

在眼里。

莉达坐到丹尼娅旁边。这会儿 ,这两个

女人都将仇恨的矛头指向了加利姆比耶夫

斯基。正在竞赛的两个人奋力工作着 ,正如

俗话说的那样 ,仇恨满腔地竞争着。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让车床打到最大转

速。除此之外他别无超过鲍里斯的方法。

“鲍里卡的车床功率小一些。他要输

了。”一个孩子小声说。

莉达忽然满脸无辜地唱起歌来。她站

起身 ,刚跳了茨冈舞的第一段舞步 ,就开始

咳嗽。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把一片伐力多塞

进嘴里 ……

鲍里斯流鼻血了。这时工长猛地拉下

电闸 ,把车床关了。莉达吃力地喘息着 ,脸

上的肌肉在紧张地抽搐着。小伙子们兴奋

地喊叫着冲上去 ,用卡尺测量蜗杆的规格。

参赛者都车出了两个蜗杆 ,都在车第三个时

停了下来。

“如果螺距少了半毫米 ,螺纹深度也超

过了 ———是废品吗 ?”一个小伙子走近工长

问道。

“是废品。”工长回答。

“乌拉 ! 鲍里卡赢了 !”孩子们叫喊起

来 ,向鲍里斯的面包片冲去。

鲍里斯汗淋淋地坐着 ,目光散乱 ,宛如

刚打完一轮的拳击手。莉达则像教练一样

给他做护理。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站在那里 ,扶着墙以

免摔倒。丹尼娅挑衅地端着一杯水踱到他

跟前 ……他贪婪地喝着水 ,喉结像永动机一

样上下颤动着。丹尼娅从头上摘下自从加

利姆比耶夫斯基那次难忘的造访之后她一

直戴着的黑头巾 ,近乎疯狂地哈哈大笑起

来 ……莉达也笑了 ……终于驱散了心头长

期郁结的恐惧和屈辱的情绪。迷信的加利

姆比耶夫斯基不禁被眼前充满魔力的一幕

吓得直往后退 ……

“厂长的奖励 ! 豌豆。蛋粉。大马哈

鱼。入托儿所的许可证 ……”鲍里斯把食物

一一摆在莉达面前的桌子上 ,“去散散步

吧 !”

舞会搞得热火朝天。奥斯卡翻看着一

张张唱片。小伙子们的脸庞在莉达面前一

一闪过 :他们手拉着手在跳轮舞。

“我们烤好了大圆面包 ,瞧多么厚 ,瞧多

么长。大圆面包 ,大圆面包 ,想要哪个你来

挑 ……”

“我当然每个都爱 ……”莉达细细端详

着小伙子们的脸。

“丑角知道自己的地位。”小铃铛懊恼地

走开。

列纳特也退出了舞圈。克柳耶夫怀疑

地冷笑一声。

“当然是我 ,还有什么话说 ?”鲍里斯洋

洋自得地说。

作为对他自得的惩罚 ,莉达邀请正和季

玛玩耍的沙特罗夫跳舞。

“奥西亚 ,音乐 !”莉达向奥斯卡喊道。

“我父亲的华尔兹 ! 谁有意见 ?”醉醺醺

的奥斯卡挑战似地宣称 ,毫不客气地挤开队

长 ,吻吻她的手 ,拉着她笨拙地跳了起来。

精疲力竭 ,他们坐在杯盘狼藉的桌旁。

沙特罗夫在讲述 :

“他尖叫着 ,尿湿了裤子。女卫生兵还

是新兵 ,第一次看见伤员。一下子从窑洞跳

了出去 ……她在田野里狂奔 ,可那里都布了

雷 ……这一幕深深地嵌入我的脑海中 :红褐

09 色的辫子 “, 轰隆轰隆”的爆炸声 ,单调的爆

炸声 ———还有红色天空 ……我和芬斯卡待

在战壕里 ,本不应该大惊失色。可还是印入

脑海 :那红色的天空 ……”

“我能理解。”莉达沉吟良久说道“, 还清

楚地记得 ,在火车上 ……阳光明媚 ……田

野 ,田野 ……小麦 ,也无人收割 ……几队士

兵迎面而来。如果没有士兵的话 ,我应该和

父母去克里木度假了 ……突然而至的飞机 ,

炸弹从天而降 ……然后就是眼前一黑 ……

等我醒过来 ———四周都是死去的妇女 ,只有

一个婴儿在旁边爬着。就这样 ,我成了母

亲 ……”

“我敬佩你 ,如果你没撒谎的话 ! 大概 ,

你是在撒谎吧 !”奥斯卡寻衅地说 ,朝门口走

去。

克柳耶夫向莉达道歉 :

“他一滴酒都不能沾 ……”

他追上奥斯卡 ,但是奥斯卡一把推开

他 ,把列纳特也推开。这两个人搀着他 ,让

他躺到床上。奥斯卡嘟哝了几句 ,翻身让脸

对着墙。而鲍里斯对这一争斗毫不在意 ,他

望着莉达 ……

小铃铛殷勤地帮奥斯卡脱掉鞋子 ……

机车在昏暗的机车库里显得尤为庞大。

探照灯勾勒出锅炉、煤水车突出的轮廓。克

柳耶夫的父亲拚命摇头 ,眯着眼 ,张开双臂

试图把儿子和其他人阻拦在煤水车外。

“不行 ,谢尔贡 ,不行 ! 可怜你老爹吧 ,

二十年了 ———一颗螺帽都没带出过机车

库 !”他微微睁开眼睛 ,确信小伙子们仍然拿

着袋子站在周围 ,又重新眯起眼 ,更加坚决

地摇着头“, 不行 ! 除非杀了我。”

“可是 ,煤是给女人的 ! 为什么这么吝

啬 ?”列纳特问道。

“不行 ……你死去的爷爷 ,无论怎么酗

酒 ,还常让人背出小酒馆 ,可在机车库里他

永远保持着清醒。我自己也喝了一辈子酒 ,

到机车库一次也没有迟到过 ! 不行 ,谢尔

贡 ,千万不要让我蒙羞 ……”

“爹呀 ,我的老爹 ……”克柳耶夫深情地

微笑着。

世代相传的铁路工人科尔涅伊·谢法菲

莫维奇·克柳耶夫摇着头 ,眯着眼。

狗在夜色中吠叫 ,调度车“嘎嘎”作响 ,

马在士兵专列的加温车里打着响鼻。一伙

人躲在尾车后。列纳特猫起腰 ,稍等片刻 ,

猛地一下迅速跨过照得亮堂堂的铁路路基。

鲍里斯疑惑地看了一眼克柳耶夫。后者忿

忿地答道 :

“她是我什么人 :妻子还是姐妹 ? 值得

我为了她让亲生父亲难受 ?”

他将桶和袋子塞给奥斯卡 ,毫无顾忌地

沿着亮堂的路基走去。

奥斯卡则将桶和袋子递给小铃铛 ,在尾

随克柳耶夫走之前歉意地对鲍里斯说道 :

“对不起。万一抓到怎么办 ? 我不能再

让妈妈担心了。”

小铃铛见风使舵 ,双手捂住肚子 ,半躬

着腰闪到车厢后 ,走之前痛苦地说 :

“急着上茅厕。你先去 ,我来追你们 !”

一个笨拙的新兵蛋子看守着装载军事

装备的平车。确切地说 ,他正扭扭捏捏地站

在一个硕大的女人的臀部后面 ,摘掉粘在上

面的草屑 :这位女铁路工在用锤子敲打着车

轮上的轴承。听见小伙子们的脚步声 ,小兵

举起步枪 ,准备保护大屁股和军事装备。

“谁 ?”他微微眯起双眼。

“潜入的破坏者 !”克柳耶夫故意加重口

气。

“离莫斯科远吗 ?”小铃铛补充道。

女铁路工伸直身子 ,扶正惊惶的小兵头

上的军帽 ———让红星朝前。

“灼人的阳光与大海温柔道别 ……”她

幸福地低声哼哼着曲子 ,摘掉小兵制服上的

草屑。

“哎 ,为什么我这么不幸 ?”奥斯卡回头

望望热吻中的一对 ,呻吟道 “, 哎 ,哪怕在上

前线之前能有一个傻丫头 ……”他用手掌拍

打着拳头“, 哪怕就尝试一次 !”

“忍到攻克柏林吧。”克柳耶夫惆怅地叹

口气 ,紧一紧皮带。

“就在那儿 ? 不 ———能吧 ?!”小铃铛愤

怒地叫喊道。他回头 ,发现平车旁的那一对

已经不见了。

小兵背上的枪托有节奏地敲打着车

轮 ……鲍里斯和列纳特边扒煤边竖起耳朵

聆听平车下有节奏的敲击声 ,然后扎紧口

袋 ,拖到煤水车后面。列纳特被煤灰呛得打

了一个喷嚏。

“祝你健康 !”突然传来不友善的声音。

煤水车两头的灯同时大亮 :火车司机手持一

把粗大的扳钳 ,民警科利亚端着手枪 ……

司机脏兮兮的儿子笑嘻嘻地扎煞着手

指 :与愉快的偷煤贼做着无声的交谈。司机

膝上抱着一个小男孩 ,努力避开鲍里斯和列

纳特的眼睛。科利亚在做笔录 :笔尖沙沙作

响。他转向小孩 :

“接着说 ,小伙子 ,爸爸在驾驶室睡觉 ,

你看着煤。发现叔叔们 ,你觉得他们很可

疑。然后呢 ?”

“煤是给莉达的 ! 给她过冬 ! 你知道

的 ,可不 ! 你知道 ! 她有个儿子。”列纳特跳

了起来。

科利亚神色忧郁 ,沉默良久 ,回答道 :

“我深表同情。你可以供小家伙吃穿 ,

给他洗漱 ,可是 ,如果他父亲不能把这个庞

然大物似的火车开到目的地 ,怎么办 ? 或者

你们这些好心的叔叔能用偷来的煤作为补

偿 ? 又或者科利亚就是一个大混蛋 ,啊 ? 你

说实话 ,我不生气。”

科利亚现在再也不是我们原先见到的

那个好斗的毛头小伙子了。他缓缓地拨通

电话号码。在那个年代 ,违法的工人应当立

即被报告给工厂。鲍里斯没料到事情会发

展到这个地步。

“科利亚 ,可怜你自己吧 ,我不需要。你

将受到良心的折磨 ……”

“六号车间 ? 列别捷夫在火车上偷煤时

被抓。不 ,没有同伙。一袋煤。”

司机的儿子张大嘴看着鲍里斯 ……

“我们会为她弄到煤。走 ,去中央热电

站卸平车。”科利亚威严地下令。

朋友们光着膀子在卸煤 ,配合他们的心

情 ,歌颂男人间友谊的歌曲响起。

歌声飘荡 ……守卫们在大方的列纳特

指挥下很不情愿地将煤扒进口袋。科利亚

和鲍里斯互相打趣着 ———用水龙带往对方

身上冲水。

歌声仍在飘荡 ……科利亚和列纳特将

口袋搭到鲍里斯背上。拍打着他的肩膀 :

“扛得动吗 ,笨蛋 ?”

山顶上 ,影影绰绰的工厂上空 ,晨曦微

露。一艘小船漂浮在水塘上 ,桨架的“吱呀”

声在水面漂荡。踌躇满志的鲍里斯哼着歌 ,

步履轻快 :重负之下也不觉得沉。突然从拐

角处蹿出几个手持木棍的少年。一个少年

用芬兰刀在口袋上割了一刀 ,第二个伸腿去

绊鲍里斯 ,第三个推了他一把。当鲍里斯在

雨点般落下的拳打脚踢下挣扎着站起来时 ,

两个少年抖出袋子里的煤 ,散落到马路上 ,

然后迅速消失在夜幕中。这一切发生得如

11 此之快 ,前后不过数秒钟。

鲍里斯边爬边从泥泞的马路上捡起大

一点的煤块 ,装进口袋里。他忽然看见一个

少年怀中掉出一包鲫鱼。然后听见挑衅的

脚步声由远而近。他抬起头 ,与加利姆比耶

夫斯基目光相撞。加利姆比耶夫斯基阴沉

着脸 ,沉默不语。

灯柱上的扬声器吱吱叫起来 :播音员列

维坦向空旷的大街报告着昨夜前线有局部

战役。鲍里斯跪在地上爬来爬去 ———捡拾

散落的煤块。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拖着沉重

的脚步离去 ……

鲍里斯坐在桌旁剃胡子 ,因为还不熟练

而显得有些笨拙。他听见莉达醒来的声音 ,

听见她掀开被子的  声。

“早上好。”

“鲍里亚 ,也许 ,我弄错了。你昨晚没在

家里过夜 ?”莉达委婉而小心翼翼地问。

“偷东西去了。”鲍里斯机械地回答。

“你为什么要吓唬我 ?”

莉达声音中有一丝与往日不同的语气 ,

鲍里斯不禁转过身来。莉达脸上泛起了红

晕 ,她用外套蒙住脸 ———此时的莉达与四月

里刚刚安顿到鲍里斯家里的那个冷冰冰的

人儿形成了鲜明对比。披着新长出来的短

发 ,满脸的羞涩 ———坐在鲍里斯面前的是一

个纯粹的女人 ……

他忘记了擦掉脸上的肥皂沫 ,注视着莉

达。而她则在他深情的目光下融化 ,她把外

套放到膝盖上。鲍里斯缓缓走到她身边 ,碰

了一下她的睡衣肩带 ,宽大的睡衣滑落到大

腿上。莉达用外套温柔地擦净他脸上的肥

皂沫。站起身 ,双手交叠在他胸前。鲍里斯

慌乱地解开衬衣扣子 ,想脱下衬衣 ,但是忘

了解开袖口。莉达帮他解开 ,衬衣滑落到地

上 ,他们用崭新的目光注视着对方。莉达轻

抚他的脸颊 ———

“开始剃胡子了 ……”

正在这时 ,窗玻璃“哐当哐当”响了起

来 :工厂的鸣笛声打破了清晨的静谧。这两

个人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在房间里慌乱地忙

着去上班。

曾几何时工厂的鸣笛声像军令一样训

练了一代又一代人 ……

鲍里斯穿错了裤腿。莉达怎么也扣不

上胸衣背后的纽扣。鲍里斯帮她扣好 ,仿佛

每天都是这样帮她的。迅速扣上自己的衬

衣扣子 ,拉平莉达身上的外套。

“到托儿所要迟到了 !”莉达懊丧地说。

坐在沙发上的季玛惊奇地瞧着母亲和

叔叔。他早就醒了。

传动轴在车工车间的顶板下转动。蜗

杆在机床上转动 ,一个德国俘虏正在车蜗

杆。旁边还有一个德国人在车弹头。两人

的活计干得利索而专业 ,毫不在意其他工人

警惕的目光。

鲍里斯在砂轮上磨光一柄自制的小刀 ,

恶狠狠地瞪了加利姆比耶夫斯基一眼 :后者

正在磨一把厚重的车刀。这位先进工作者

显然有点焦躁不安 :他一会儿看看鲍里斯 ,

一会斜睨一下德国竞争者。工长突然出现。

他在车蜗杆的德国人面前停下来。

“两把车刀一起车 ,会吗 ?”工长用德语

问道。

“当然会。”德国人连忙回答。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脸上划过一丝阴霾 ,

因为不仅德国人 ,连丹尼娅·米特罗芳诺娃

也在车蜗杆(用鲍里斯的方法) 。

工长用卡尺测了一下蜗杆的螺距和螺

深。

“恭喜你。”他淡淡地对丹尼娅说道 ,塞

了一些票到她衣袋里 ,“加餐票。月底到

期。”

“为什么给我 ? 是鲍里亚的主意。”丹尼

娅不安地说。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衣袋里的加餐票。

工长像根本没有看见那样经过加利姆

比耶夫斯基身边 ,走到鲍里斯面前 ,伸手去

拿他的小刀。鲍里斯犹豫着 ,不情愿地将小

刀放到他手中。工长将目光转向加利姆比

耶夫斯基 ,再转向鲍里斯。

“弹簧钢做的 ? 你是明事理的人 ……”

工长收起小刀“, 迟到两次 ,偷煤。最后一次

警告你 :战时法律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包括

发明家在内。厂里给车间放一天假。你明

天去筛选燃料 ……”

红脸蛋的清扫工季姆哼着歌谣 ,正在打

扫从铸造车间到厂办的条石路。奥斯卡和

鲍里斯将槽钢扔得“砰砰”响。他们从废金

属里挑出磁铁 ,单独放到一边。后景 ,德国

俘虏们在筛选燃料。

奥斯卡捅了一下鲍里斯的腰 :厂长从厂

办走了过来。人民委员和秘书同他在一起。

三人迈着坚实的脚步 ,仿佛连雨点也在为他

们让路。厂长身上的皮大衣锃光发亮。在

清扫工身边他猛然停步 ,向他伸出手 ———

“你好 ,季莫费伊。那首歌谣是写的我

吗 ?”

清扫工敬个礼 ,垂手直立 ,拖长声音唱

道 :

“我们的厂长爱娘们 ……他是这样干工

作 ……榨干工人所有血汗 ……应该把他腌

罐头 ……”

“这首歌对国防事业非常有帮助 ,要多

唱 !”厂长一本正经地说 ,三人走进车间。

“啊哈 ,到铸造车间宣传鼓动去了 ……

看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鲍里斯兴奋起来。

“可惜没走到我跟前打招呼 :‘湿透了 ,

奥斯普兄弟 ? 哎呀 ,哎呀 ! 我把厂长的防水

大衣送给你 !’我还会装腔作势推让一番

呢 ……”奥斯卡叹口气 ,将钢条搬到棚里。

那匹叫沙伊坦的马戴着眼罩拉着碾子 ,

碾着槽里的铸造混料。

“同志们 ,朋友们 ! 我们英勇的军队在

各条战线展开了全面反攻。现在比以往任

何时候更需要炮弹 ,成千上万的炮弹。最高

总指挥请求我们扩大炮弹产量 ,不是命令是

请求 ! 我们要以更加忘我的劳动响应他的

请求。这场战争转折性的战役就要开始

了 !”厂长挥着拳头。

他和两位同伴站在一堆铸好的炮弹上。

他们的脸在烟雾中绽放出兴奋的光彩。

“作为对斯大林同志信赖的回报 ,工厂

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决定让炮弹的产量

比上个月增加百分之五 !”厂支部书记自己

带头鼓掌。听众们跟着鼓起掌来。

莉达在僻静的角落里不时咳嗽几声。

“你为什么不鼓掌 ?”车间主任向她嘘了

一声。

“我同样热爱祖国。”莉达回答。

“她的手烧伤了。”旁边的女工为她辩解

道。

马的嘶叫突然盖住了讲演人的声音。

两三个人影在烟雾中闪过。莉达跟在他们

后面跑去。

马站在那里 ,口吐白沫。它一会垂下

头 ,一会又仰起来 ———张着嘴巴喘着气。

“法娅 ,快去找列纳特 ! 佐娅 ,防火水龙

带 ,快。”莉达指挥着。

列纳特挤出人群 ,揭下马的眼罩。抚摸

着它的脖子 ,对着它的耳朵念念有词 ,从怀

里掏出一大片面包。

“你自己吃什么 ?”有人厉声喊道。

13 “应该放放血 ,是煤气中毒 ……”

“这是你自己的马吗 ?”人民委员问列纳

特。但他立刻被水龙带里冲出的水流逼得

跳开了。

莉达镇静地握住水龙带喷口 ,往马身上

喷水。列纳特也浑身湿透了。除了他 ,所有

人都从马身边让开 ,围成一个圆圈。厂长忧

心忡忡地望着这一幕 ,头也不回地对车间主

任说 :

“给小伙子开补偿金。”稍停一下 ,补充

道“, 星期一把战前通风系统设计图送到我

桌上 ……”

他穿过人群向出口走去 ,却被莉达的水

龙带从头浇到了脚。车间主任夺过她手中

的喷管。

“你是正确的。”厂长对莉达说。

那匹马伸直脖子躺在车间大门外的路

上 ,身上盖着一件女式棉背心。列纳特无声

地在一旁踱步。奥斯卡用手帕擦掉马嘴上

的白沫。莉达和鲍里斯按摩着马脖子上隆

起的动脉。

一队德国俘虏走过来。押解员正带领

他们去食堂。清扫工季姆站到队伍前面 ,雄

赳赳地踏着步 ,举着扫帚把合着进行曲的节

拍权作指挥棒。虽然德国人对清扫工的举

动报以微笑和喝彩 ,但他们的心情仿佛沉重

起来步伐也更加坚定 ……列纳特却表情僵

硬(正是这些德国人和列纳特一起熬制的肥

皂) 。其中一个德国人公然挥着手吹起进行

曲的口哨 ,又突然用饭盒遮住头蹲到了地

上。鲍里斯急忙拦住了列纳特举着铁棍的

手。

鲍里斯随着人流向通道走去。像往常

一样 ,漫不经心地在守卫鼻子底下晃了晃通

行证。守卫不再忍受他的无礼 ———夺过通

行证 ,开始搜查鲍里斯的工作服衣袋。

“找茬呀 ,臭虫 ,快点 ! 家里还有小孩

呢 !”鲍里斯勃然大怒。

但此时守卫已经从他衣袋掏出了测微

计、卡尺和针锉。

“我没偷 ! 真的 ! 不是我 ……”鲍里斯

惊慌失措地对守卫解释着 ,同时向出口冲过

去。

守卫用枪挡住通道 ,摘下听筒 ———

“三号岗哨。请派执勤队来。”

一排剪成博克斯发式的后脑勺 ,手插在

裤兜里的背影 ……伙伴们排成一排在巷子

里踱着 ,迎面而来的人只好从路边挤过去。

“明天开会 ,肯定要交法庭审判 ! 他倒

还在逍遥法外 ,是他 ,一定是他偷偷把测微

计放进去的 ……”鲍里斯说。

“可是 ,你心里瞧不起我们 ! 为什么早

不告诉我们是他缠着莉达 ? 我们还是不是

你的朋友 ? 你充英雄 ,是吧 ? 我们早就应该

送他下狱 ! 这个大坏蛋 !”列纳特义愤填膺。

“送他下狱 ? 凭什么 ?”克柳耶夫愁眉苦

脸地问 “, 他干什么了 ———是强盗 ? 还是小

偷 ?”

“不知道是不是小偷 ,不过他常和俘虏

营长一块喝酒 ,那家伙已经被逮捕了 ……”

鲍里斯说。

“西玛和他有来往。莉达的面包票被偷

时 ,我在商店附近看见他们在一起 !”小铃铛

插话道。

鲍里斯突然停住。

“等等 ! 西玛在商店当搬运工。丹尼

娅·米特罗芳诺娃的面包票也被偷了 ……”

“看来我们要对西姆卡来一次轮番讯

问 ……”克柳耶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杂草丛生的建筑工地上 ,西玛急促的脚

步声和喘息声打破了宁静 ,她正在极力摆脱

追踪者。

“站住 !”奥斯卡从小树林跑出来喊道。

西玛闪进门洞 ,迎面撞上克柳耶夫。他

张开双臂来抓她 ,但是姑娘毫不犹豫地照他

腹股沟踹了一脚 ,从窗口跳出去。窗外 ,鲍

里斯、列纳特和小铃铛已经在等着她。他们

气势汹汹地从四面朝她走来 ,但是西玛闪身

跑进了地窖。

“我们不说你。等等。”奥斯卡喊着 ,尾

随她钻进了地窖。

地窖中漆黑一片。奥斯卡和西玛都只

能凭对方的脚步声来判断位置。潮湿的污

泥地踩上去“吧唧吧唧”响 ,老鼠不时地“吱

吱”叫几声。

“不要怕。有打火机吗 ? 想不想结婚 ?”

“和、和谁 ?”西玛因恐惧而结结巴巴。

“和我。你先告诉我 :加利姆比耶夫斯

基是小偷吗 ? 他恐吓你 ? 威胁你 ? 说实话 ,

明天我们就去登记 ……”

“难、难道你爱、爱我吗 ?”

“你知道 ,妈妈就剩我一个亲人了。如

果我上前线 ,她没法活下去。你可以为她生

个孩子 ……想一想。”

“难、难道没别、别人吗 ?”

“我向乌拉尔坦克志愿军递交了申请 ,

今天批下来了。妈妈难过得要命。我们可

以给她一个惊喜 ,啊 ?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是

小偷吗 ? 快点 ,西玛 ,快说 !”

西玛看不见奥斯卡 ,她久久地沉默着 ,

水滴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叮咚”声。

“过这边来。这边干燥一些。”她沉默良

久后对奥斯卡说。

大伙围坐在篝火旁。克柳耶夫像往常

一样 ,独自一人在一旁无精打采。小铃铛翻

转沙漏计时器 ,老成地说 :

“一定没错 ,母猫抠出了他的眼睛 ! 我

们等了一个多钟头了 ……”

奥斯卡终于和西玛手牵手走出了地窖。

“安静 ,小伙子们。我的妻子。未来孩

子的母亲。”

在经历了地窖的湿气后 ,西玛浑身发

抖。奥斯卡领她到火边。蹲下 ,开始帮她揉

搓冻僵的双手。西玛觉察到鲍里斯紧张的

目光。

“我 ,我 ,真的 ,你不相信 ? 我偷了你的

莉达的面包票。”

列纳特脱下外套 ,披在西玛肩上。

“恭喜 ,对吧。”

鲍里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西玛。她在火

旁烤着手。

“没 有 什 么 花 招 , 我 的 手 指 特 别 灵

敏 ……奥西亚是个好人 ……”西玛说着 ,差

点没 哭 出 来 ,“我 们 的 孩 子 也 会 是 个 好

人 ……”

“你也会变好。等你出狱以后 ……”鲍

里斯说 ,转身欲走 ,但是背后传来奥斯卡平

静的命令声 ———

“回来 !”

列纳特犹犹豫豫地挡住鲍里斯的路。

克柳耶夫在一旁也警惕地蠢蠢欲动。

“我 ? 吓唬我 ? 不要笑 ,哥儿们。”鲍里

斯觉得可笑而惊讶地环顾一下朋友们。

“可是 ,你是光棍 ,我是光棍 ,谢廖加也

是光棍。也许 ,我们死后就只有他的儿子还

活着了 ……要让他的母亲当贼 ? 难道不是 ,

这可不行 !”

鲍里斯做了个鬼脸 ,喉咙仿佛被东西梗

住。他摇摇西玛、奥斯卡、列纳特的肩膀 ,然

后才说道 :

“我也不是个可恶的人 ,我为你高兴 ,奥

西亚 ! 你怜惜西玛 ,可是谁来可怜莉达 ? 西

15 玛是唯一的证人 ! 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证

据 ! 我不在了 ,他会毁了莉达 ! 拿把斧子砍

了他的头 ? 你们希望我这样吗 ?”

“恐怕抓起斧头你都要哭哭啼啼呢。”克

柳耶夫从远处鄙夷地说 “, 啊哈 ‘, 喜欢她’,

‘恋爱’‘, 没有我会毁了她’! 你生活在哪

里 ? 占领区还是自己人中间 ? 而你 ,哈喇子

流到地上‘: 安静 ,小伙子们 ,我的妻子’!”他

学着奥斯卡的样子“, 听了就烦 ……”

克柳耶夫抗议着懒洋洋地离开同伴向

黑 的小树林走去。只看见他的背影 :竖

着衣领 ,缩着脖子 ,手插在口袋里 ……

落日低低地垂挂在远山顶上 ,给水塘镀

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保育院的孩子们在

小铃铛带领下正在给一艘汽艇船底涂焦油 ,

沙特罗夫预备用它来做“旗舰”。队长本人

坐在离孩子们数十米远的地方 ,用麻袋布缝

制船帆。伙伴们也在这里 ,坐在几艘翻过来

的小船底上。

“先进工作者们 ,我检查一下质量。”队

长嘶哑着声音对保育院孩子们说。

小铃铛竖起拇指 ,意思是好极了。

“只要一个直接证据 ,一个证人 ! 小小

一个证人 ! 半小时后我们就可以包围他的

家 ,直接从床上逮住他 !”科利亚向朋友们大

声鼓动着。

鲍里斯看看科利亚 ,看看列纳特 ———

“没有证人。是朋友的话你就相信我们

的话。”

“没有罪证抓人 ? 不行 ,伙伴们 ,我还没

有沦落成这种人。”科利亚的神色黯淡下来。

沙特罗夫将缝制好的船帆套在桅杆上 ,

生硬地问鲍里斯 :

“他家里有几扇窗户 ? 有地下室吗 ? 通

向阁楼的出口呢 ? 他哪条腿瘸了 ,左腿还是

右腿 ? 是真瘸了还是装的 ?”

鲍里斯耸耸肩 ———

“就是一栋简陋的小房子。阁楼就不知

道了 ……”他回答。

“傻弟兄们 ,什么时候我才能教会你们

思考呢 ? 就算你们的说法成立。他是小偷。

卑鄙无耻。但是没有证据。说他是国防工

厂的车工 ———这才是不争的事实。还谈什

么逮捕 ? 不要再管他了。人民只对需要监

督的人进行监督。我也要去开会 ———不会

让你受欺负的。别人要是骂你 ———别支声 ,

这是你该受的 ! 也不会把你流放到前线去

的。我再说一遍 ,别再管他 ! 你们还对别人

说过吗 ?”

沙特罗夫疑虑地看着小伙子们 ,但是他

们沉默不语。

“你也去。为朋友说几句话。”队长对科

利亚说。然后举起套着布帆的桅杆 ,沿岸边

跑去。保育院孩子们成群结队跟在后面。

“公猫没什么可干的 , 只好 ……舔爪

子。”克柳耶夫嘟哝道。

小铃铛用粉笔在汽艇上写道 :“瓦兰人

号”巡洋舰。

丹尼娅·米特罗芳诺娃和莉达急急忙忙

穿过嘈杂的运输走道 ,迎面而来的是运载零

件的传送带。走道通向车间 ,她们迅速穿过

车间 ,进入黑漆漆的走廊。她们向前走着、

走着 ……

“停下 ,停下 ! 让他说说 ,为什么要把测

微计和卡尺带回家 ? 我还从没把发明家送

上过法庭呢 !”厂长兴奋地打断工长的话头。

会议在车工车间举行。塔柱上、车床上

和少年们的脸上都显出极度的疲倦。加利

姆比耶夫斯基一刻不浪费时间 :他正用一块

破布擦拭机床。鲍里斯默然不语。守卫在

旁边一动不动 ,木偶般地站着。一阵沉默之

后 ———

“亲人们 ,亲爱的 ,你们在干什么 ?”莉达

奔进车间 ,丹尼娅跟在后面 “, 鲍里亚救了

我 ,救了我的儿子 ! 那样肥的鹅 ,他自己一

口都舍不得尝 ! 他为我偷煤 ! 女同胞们 ,你

们应该知道 ,小偷不是鲍里亚 ,是他 !”她指

着加利姆比耶夫斯基。

“你来干什么 ?”鲍里斯懊恼地喊道。

“你要忍受他到什么时候 ?”莉达向鸦雀

无声的车间道出了一切。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眼光一扫 :他右边的

通道被沙特罗夫有意无意地挡住了 ,民警科

利亚则突然出现在左边墙架后面。

“拿出证据。”他缓缓对莉达说道。

他用余光瞟见厂长望了工长一眼 ,后者

关上了离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最近的窗子。

一片沉寂 ,只有门在大声地“吱呀吱呀”响

着。加利姆比耶夫斯基猛然回头 ,目光与西

玛相撞 ,奥斯卡轻轻将她推出来。

他们久久凝视着对方。此时任何语言

都是多余的。

“人们总是忘恩负义。这回我算相信

了 ……”加利姆比耶夫斯基说 ,塞了一片药

在舌尖下“, 快带我走吧 ……”他将有力的双

手背到身后 ,以便队长捆绑。

沙特罗夫与科利亚全身紧绷 ,慢慢向他

靠近。

“早该这样了 !”鲍里斯欢呼一声 ,拿着

皮带向加利姆比耶夫斯基奔去。

后者瞟见他 ,闪电般抓起自己车蜗杆的

车刀 ,用力砍过去 ———

沙特罗夫扑上去 ,及时推开鲍里斯。而

根纳季·西多罗维奇·沙特罗夫 ,年仅 32 岁 ,

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加利姆比耶夫

斯基蹲下 ,防止被枪击中 ,他推过一辆推车

向科利亚撞去 ,然后拔腿狂奔。厂长挡住他

的路 ,也被车刀划伤了肩膀。

妇女和少年们在车间里围堵加利姆比

耶夫斯基 ,刷子、车刀、乳胶漆桶纷纷向他砸

去。他闪躲着 ,挥舞着车刀想逼退向他扑过

来的鲍里斯和厂长。

科利亚找不到机会开枪 ……奥斯卡不

知怎么绊了一下 ……

“挡住通道 !”厂长喊道。

丹尼娅·米特罗芳诺娃按住沙特罗夫抽

搐的双腿。西玛遮住孩子们的眼睛 ,不让他

们看见这一幕。

“纱布 !”莉达向人喊道。

人群将兽性大发的加利姆比耶夫斯基

赶到更衣间的角落。他向科利亚逼近 ,他们

的手上各持一把长车刀。

“我不能向活人开枪 ……”科利亚喃喃

道。

他端枪的手颤抖着。人群在科利亚身

后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厂长望了工长一眼。

后者会意地点点头 ,对科利亚说道 :

“不要看他的眼睛。”

科利亚在距离一米的地方向罪犯的胸

口开了枪。加利姆比耶夫斯基懊丧地揉揉

胸口 ———

“发作了 ……”他嘟哝一声 ,倒在水泥地

上。

民警局长在责骂面前笔直站立的科利

亚 ———

“……当着妇女、孩子的面 ! 何况本来

应该活捉 ! 都是你的责任 ! 工厂里流言四

起 ,昨天我还在市委挨了批。交出武器 ! 因

为你在工厂擅自行动 ———上前线去。”

“谢谢 ,若拉叔叔。”科利亚浑身无力 ,

“我可以走了吗 ?”

“哎 ,我这是在护着你 ,蠢货 ,护着你。

为了你父亲 ,我的兄弟米哈伊尔。你叫我怎

么面对你母亲 ?”民警局长用假肢拉出桌子

17 的抽屉 ,取出一张纸 “, 写上 :自愿请求解除

我在民警队伍的职务。第二份报告 :本人请

求加入乌拉尔坦克志愿军。落款日期写一

周前。工厂会为志愿兵母亲提供煤和木柴。

这也要教你吗 ?”

“你来送我吗 ,若拉叔叔 ?”

“不 !”叔父生硬地说。

老克柳耶夫专心致志地用手风琴奏出

歌曲“风在啸 ,雷在吼。闪电划过夜空 ……”

较之一个月前他已经拉得准确多了。谢尔

盖则从相册里取出自己心爱的照片 ,夹在书

里 ,又把书收进背囊。听见错误的音调 ,他

懊恼地皱皱眉 ———

“我的聋子 ,聋子 ……”

他从父亲手中抓过手风琴 ,弹出正确的

调子。

“闪电划过夜空 ……”

从上衣兜里掏出用布包着的一包钱和

写着地址的纸条 “, 啪”地一声放到父亲面

前。

“老爹 ,我欠一个人的钱。你按这个地

址寄出去 :萨特金区 ,维谢洛夫卡村 ,焦油工

莫克尚采夫·斯捷潘·阿尔塔莫诺维奇家。

别忘 ———了 ,聋子 ! 我检查一遍。”

老克柳耶夫笨拙地 ,然而陶醉地拉着手

风琴 ,因为他正在把三个儿子中的最后一个

送上前线。

奥斯卡的母亲坐在缝纫机后。西玛在

她的睥睨之下擦着地板。

“擦地应该沿着一块块木板擦 ,不能横

着 !”琳娜·米哈伊洛夫娜忍不住说道。

“妈妈 ,我的手电筒在哪儿 ?”奥斯卡问 ,

他在五斗橱里翻来翻去。

“偏偏今天你要用手电筒吗 ?”母亲火冒

三丈。

“今天 ———不用 ,但很快用得着了 !”奥

斯卡嗫嚅道。

“奥斯普 ,别耍花样 ……”母亲警觉起

来。

“鲍里卡向坦克军递交了申请 ,还有列

纳特、谢尔盖、民警科尔卡 ……”

“整个班 ?”母亲轻声问。

“整个 ……”

母亲瞪大惊恐的眼睛望着儿子。奥斯

卡沉痛地点点头 ,意思是“我也去 ……”

两位建筑老工人在教堂圆顶上用特制

的千斤顶矫正弯曲生锈的十字架。在高处 ,

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火车站月台上庞大的

送行人群 ……

科利亚在给代替他穿上民警制服的弟

弟上最后一课 ———

“扒手 ,他 ……怎么说呢 ……他的脸不

像劳动者的脸 ……”

“像演员一样吗 ?”老三 ,也是最小的一

个弟弟在一旁老成地问。

穿着警服的大弟弟已经开始在人群中

搜寻可疑的面孔 ……

“亲爱的人们 ,最后一次祷告吧 !”拿着

拐棍的驼背老太太说着不吉利的话 ,在人群

中蹒跚而行。

克柳耶夫的父亲情绪激动 ,突然尖叫一

声 ,倒在桶上 ,那桶也顺势倒在了地上。谢

尔盖拉着手风琴唱“, 风在啸 ,雷在吼 ……”

佝偻着背的老太太走到了奥斯卡身边。

他正不知所措地安慰着母亲和西玛。老太

太顿一下拐棍 :

“亲吻母亲 ,小魔星 !”

鲍里斯挤开这老巫婆 ,他的军装的肩部

有点嫌窄。这身军服让每一位小伙子都神

气起来。

“没看见我的人 ?”鲍里斯问奥斯卡。

“鲍里亚 !”莉达挤出人群朝他挥手。

鲍里斯急忙迎面走过去 ,接过季玛手中

的包。

“这里是羊毛袜、内衣 ,报纸里包的是馅

饼。我会和邻居一起起土豆 ,你不用担心。”

莉达急匆匆地说着 ,极力忍住眼泪。

鲍里斯沉默不语 ,只是看着她。于是她

也沉默下来 ———

“不要爬到中间地带冒险去拿战利品 ,

他们有狙击手 ! 我曾经有一块瑞士表 ,那又

怎么样 ?”前银行家边走边说 ,扰乱了这亲密

的一刻。

“我们以为已经在打仗了呢。”又有一个

声音插入 ,这一次是丹尼娅·米特罗芳诺娃。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工长和生产小组的

其他几个人。他们围住奥斯卡和鲍里斯 ,默

默无语。

“今天的定额完成了吗 ?”鲍里斯傻乎乎

地问。

工长微微笑了笑 ,递给他刀子 ,但是已

经磨得闪闪发亮 ,配上了刀把和刀鞘。

“这是我那把吗 ?”鲍里斯惊讶地问。

工长淡淡地点点头。

“道别也要像个人样 ,连传统都忘了吗 ?

婆娘们 ,要哭唱 !”那驼背老太太用拐棍敲打

着地面。

“你会死 ———的 !”一声尖叫盖住了人群

的“嗡嗡”声。这是科利亚的母亲费尼娅·恰

拉娅 ,她吊在儿子脖子上。这声尖叫起了作

用 :所有的话语、亲吻和眼泪在最后一刻终

于汹涌而出。

母亲伸手去拉奥斯卡 ,但是他正拥抱着

西玛。鲍里斯热烈地亲吻着莉达。

“为什么你总是一声不吭 , 一声不吭

的 ? ……像框里的照片是我的兄弟。我骗

你的 ,怕你纠缠 ,后来又不好意思再说 ……”

“上 ———车 !”一个细腰军官向火车司机

发出信号。

鲍里斯匆匆将季玛交给莉达。

“写信给我 ! 写我的姓 ! 我是列别捷夫

家最后一个人了 ,我姐姐改姓丈夫的姓了。”

他已经站到了列车踏板上 ,喊道。

小铃铛一直追在火车后面 ———他又成

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

列车迅速远去。1943 年的夏天 ,在横贯

西伯利亚的铁路线上 ,每隔四分钟就有一辆

列车驶过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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